何王氏没吱声，赶紧闭门走了出去。

何王氏去了大儿子家，她想让大儿子金柱把翻在沟里的车子给弄出来。

村子不大，只有三百户人家。村落夹在两山之间，南北走向，扯扯拉拉几里地远。东西距离就短了，也就二三百米宽的样子，中间还顺势流淌着一条小河，细细的一线浊水把村子切分成了东西两块。金柱家住在村子的最南端，房子的东侧是一片果园，到了冬季是灰茫茫的一片，一直延伸到半山腰。秋天苹果熟了的时候，整个房子都浸润在一片馥郁的香气里，有三三两两的苹果像一张张红通通的小脸蛋，探头探脑伸进院子里来，很顽皮地朝里面的人笑着。

十七岁那年，差半年高中没读完的金柱就背着铺盖卷回家了，说老师骂他是一个长着猪脑袋的皮猴子。金柱觉得老师是在侮辱他，说什么也不再回学校了，干脆在村里做起了逍遥的“猴王”。很快就跟村里的“不良少年”打成了一片，整天吊儿郎当，游手好闲，只管由着自己的规则打发着日子，管他老天还是老爹，谁的脸色他都不看，悠哉游哉，想咋着咋着。那年麦熟的时候，一连几天都是那种燥热天气，天地间就像燃旺的一个大火炉。麦熟一晌，家里的三亩麦子同时支棱起了尖尖的麦芒，全要暴粒了，可金柱还是蒙头呼呼大睡。何满堂既气又急，喊过几声后，抓起镰刀就蹿进了屋里，朝着金柱撅在外头的屁股啪啪就是几下。金柱哼唧了几声，屁股往里缩了缩，依然不睁眼睛。由于何满堂攥着的是镰头，一用劲竟把自己的手腕给割破了，血流了出来，把一个鲜活的早晨染得很惊怵。金柱终于在娘带着哭腔的咒骂里爬了起来，抓起镰刀，灰溜溜地走了。从此，爹不再拿正眼看大儿子，尽拿白眼瞅他。

别看金柱土生土长，身上却没有多少土坷垃味儿，挺挺立立一表人才。回家不长时间就被李屠户的女儿杜鹃看上了。杜鹃先用会看肥猪成色的眼睛把金柱盯了很长时间，又用柔软得像猪肥肠的嫩手摸了几把，再把肥腻腻肉呼呼的身子贴过来，就把金柱服服帖帖地拿下了。尽管杜鹃整天被猪油浸泡得肥腻了些，但人长得白净，脸蛋也还算周全顺眼。用何满堂的话说，妈那个巴子的这种懒猪就得找个杀猪的管着，不然就只有等着饿死的份了。

说来金柱倒也有些福气，李屠户家富得满满当当流油，在把闺女送给他的同时，随便一出手就给了他一个像模像样的家。杜鹃一个女孩子家跟着父亲“腥风血雨”杀了那么多年猪，当爹的觉得欠闺女的太多，就又拿出一万多元给他们承包下了村前的那片果园，一包就是十五年。那片果树园子是聚宝盆，是摇钱树，年年就有大把的钞票随着秋风刮进家，小日子自然红火富足。

推开门，半屋子的苹果堆在北墙根，散出一股难闻的酸腐气味儿。何王氏心痛得直叹息，这么好的苹果怎么就卖不出去呢？成批的卖不出去，一点点拉到外面零散着卖还不行吗？谁家还不吃几斤苹果呢？前几天老头子想吃苹果了，还花七块钱买了十斤呢？可那个卖苹果的心太黑，回家一称足足短了八两。惹得老头子嘟嘟囔囔骂了大半天。

何王氏心里犯嘀咕，金柱呀，金柱，都快四十好几的人了怎么还是改不了那个懒毛病呢？成堆的苹果烂在那儿多可惜，换几个零花钱花花也好啊！

何王氏站在外屋，很小心地喊了一声贵峰他妈。半天没反应，何王氏喊第二遍的时候才听到里屋子里懒洋洋地应了一声。走进里屋，见儿子一个人直挺挺躺在**，何王氏嘀咕了一句，这觉怎么就老睡不够呢？

金柱像是睡熟了，一动没动，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多少年了，对于儿子的这种冷漠为娘的早已习以为常了。反正冷也是娘，热也是娘，这亲娘的份是丢不了的。

何王氏接着问，贵峰他妈呢？

金柱张了张嘴，说，帮她爹拾掇猪下货去了。

何王氏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你爹把车子翻沟里了。

这时候金柱的眼才微微睁开了一条细小的缝儿，淡然问一声，人没伤着吧？

何王氏应道，人倒没咋样，看着就磕破了点皮，回家躺炕上了。你去帮着把车子给弄出来吧，扔在那里不行，时间长了怕丢了。

金柱坐了起来，瞪大了眼睛，直着嗓子嚷嚷着，你们老两口也真是的，是不是闲得难受啦？她一个年级轻轻的娘们家，吃饱喝足了满街大道地瞎逛游，你们去献什么殷勤啊？丢了活该！又不是我家的。说完又躺回了原来的地方。

大儿子金柱心里想什么为娘的自然明白，为什么，还不就是自己跟老头子多帮了三儿子金旺家，他心里就不舒坦，就难受不平衡了。何王氏低下头，没了话说。站在床前呆了一会儿，见金柱还是闭着眼睛直挺挺躺在那儿，没有行动的意思，话也不再说一句，就只好悻悻地转身走了出去。走出院门，拐过墙角，何王氏觉得脸上有丝丝的凉意，抬手往脸上擦了一把，觉得湿乎乎的，仰起脸朝乌黑的天上望了一眼，想到可能是下雪了，却没看到雪花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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