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儿从小长得**结实,比同龄的孩子要高出半个头。总不爱哭,但也不爱笑,只是爱听大人说话。平时没事,总爱坐在二门墩子上看马。
萧满对失明人及有各种残疾的人有一种强烈的怜爱之心,自从日子发达以后,曾无数次收留或周济过他们。在太爷爷的感染下,六岁那年秋末的一天,振瀛在大门外看伙伴们玩耍,忽见从西边走来一老一少,老人失明,由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领着,衣衫褴褛,在傍晚的西风中瑟瑟发抖。振瀛顿时想到同样是双目失明的太爷爷,返身跑回上房向太爷报告所见。听重孙子一说,老萧满心里很是舒坦。他抚mo着振瀛的头顶,喃喃地说:“真是懂事的孩子!”立即吩咐家人引进院中,安排食宿。
家庭人多、孩子也多,和振瀛年龄相仿的小叔叔就有十来个。孩子们在一起玩,总是他当头儿。他主意正,玩的点子也多,还好说了算。眼看要过年了,刚刚又下了一场小雪,十岁的叔叔国本领着他们小爷们十好几个,跑到场院去扣家雀儿。国本指挥大伙扫空地,撒谷粒,又找来几个片筐,拴绳子,下支棍儿。弄好后,由几个年龄大点的拉着绳子,小的趴在旁边拽几捆谷草影住身子。不大一会儿,飞来一群麻雀,落到筐下觅食了。国本一摆手,几根绳子一动,支棍倒了,雀被扣在筐里。孩子们欢呼着跳起来。一个叫振泰的,是振瀛的堂弟,只有六岁,长得娇小,还好奇,跑上前就掀开一只片筐去看,“腾”地一声,里面的雀全飞跑了。领头的国本气得直喘粗气,上去就给振泰一巴掌。振泰哭着从雪地上爬起来,就往回跑。国本上前截住吼到:“不许哭!回去不许告诉你爹妈!”振泰抽泣着点头。别的孩子一见这架势都吓呆住了。而只有七岁的振瀛却气鼓鼓地瞅瞅颐指气使的孩子王,又看看十几个呆若木鸡的小伙伴,“忽”地转身跑到支筐的空地上,一个一个地掀起片筐,扣住的家雀全飞了!国本顾不得吓唬振泰了,回来一把抓住振瀛:
“你为啥把雀都放了?”
“你为啥打振泰?”
“我——”
“你觉得你大,你就欺负小的?你动我试试!”说着,竟一头撞过去,把个毫无准备的小叔叔顶个大腚蹲。
振瀛又向站着看的孩子们说:“上都给我上!平时他尽欺侮咱们,今儿,咱人多,别怕他!”说着就上前按住刚要起身的小叔叔。孩子们“忽拉”一下子冲上来,有帮打的,有拉偏架的,也有瞅冷子打几下快当拳出气的,十几个小孩在振瀛率领下,把个大孩子打处嗷嗷直叫。孩子们打了这一架,却给大人们提了醒儿:孩子们该上学了。
附近,东去30里的长春岭有一位很有名望的塾师郭守一先生。这位郭先生虽出身贫寒,却是个为人刚直的老饱学,不到20岁时便中了秀才,但后来两次乡试皆未中举。他从科场舞弊看到了官场的腐败,便也从此罢了仕进的念头,回乡当了塾师。振瀛等七、八个孩子进了长春岭街郭守一先生的塾馆。
入塾不久振瀛便以其超群的悟性和杰出的表达能力在同窗中初露头角
郭先生更喜欢他的沉静。别的孩子打打闹闹,他躲在一边若有所思,不知道他这个小小的头脑里都装着些什么
一天早晨,振瀛来到先生屋里请安,先生笑眯眯地对他说:“念书和干事的人都应有名有字,我给你起个字好吗?”
振瀛抬头望望先生那难得一见的慈祥的笑容,深鞠一躬说:“谢先生赐字。”郭先生很常识他,并依其名中的“瀛”字之义为他取字“仙阁”,从这以后,先生和同窗们便一直都叫他萧仙阁
不到一年的时间,天性聪颖的振瀛便读完了《中庸》、《大学》,先生又给他开了《论语》。
一天,先生给几个比他早入塾两年的同窗串讲《孟子》,振瀛也撂下《论语》,出神地听了起来。当先生讲到“天将降大任”一段时,情绪激动,于是便离开书本讲起了民族英雄岳飞自幼刻苦读书的故事,后来先生又讲到岳飞中武举,当将军,抗金兵的故事……郭先生忘形之时便吟唱起《满江红》来,满屋的学生都放下书本,屏住呼吸,瞪大眼睛听先生唱。唱完了,先生又边讲解边书写,写成了一幅书法作品
“你们谁能背一遍?”先生问。
没有人回答。先生又问:“你们谁能背一遍?”
萧振瀛站了起来。他背得一字不差,接着又按先生讲过的意思,讲了一遍,先生很高兴,当场在这幅习作上题款用印,然后把它奖励给了萧振瀛。这件纪念品和后来先生送给他的那支黑沉沉的洞萧一起,伴着他度过了几乎一生的岁月。
卜奎是齐齐哈尔旧城区当时的称谓,系满语音译,因KEI字有音无字,故以“奎”代之,卜奎亦称卜魁。这里是江省首府,嫩江流域的重镇,是东北的北方门户。该城北与俄国有水路相通,西与蒙古相接,水旱路均通内地,是北部边城最繁华的大码头。这里设治较早,文化教育事业也较发达。戊戌变法以后,开明人士倡兴新学,遂于十八世纪末建立新式中学堂。远近有识之士多送子弟来这里就读
清光绪二十八年,14岁的萧振瀛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卜奎中学堂。这座中学堂系由维新人物创办
站在学堂门口的振瀛,正在挥手同送他来上学的家人告别。脑后虽然还是那条又黑又粗的辫子,但衣服已不再是长衫,而是一身笔挺的时兴的学生装了。身边是他新结识的朋友,长他3岁,名叫刘金镛、字振周的同学,原藉伯都讷东荒,父辈后迁江北肇州,也是这次一起考入的。看送行的家人走了,二人手拉着手,返回学堂
迈入这所中学在振瀛的心目中,简直到了神话世界。教室宽敞明亮,操场平整宽阔。两两相对的篮球架,虎踞于田径场中央;旁边用于跳高跳远的沙坑,里边沙土松松,比江边的沙滩小多了,但也松软多了;一圈圈白线划出的跑道外侧,西边一排是单杠、双杠、高低杠、平衡木;东边是高高耸立用于练习爬高的秋千架,旁边是前进梯;第二排教室的后面,还有一个网球场。这些场地、器械,作为一个习惯于塾馆炕桌那种学习环境的少年,无疑具有一种神奇的吸引力。尤其是操场的北侧,那所用矮树墙隔出来的小花园,玲珑剔透,有山石,有清溪,有亭台。仲春时节,花香草碧,青青柳丝吐出一片片轻烟薄雾,烂漫的丁香泛出淡紫的光,散发出阵阵幽香。这一切,无不令他心驰神往。
光绪二十九年,也就是后来人们使用的公历1903年,中学堂改行“癸卯学制”,一律五年,所设课程也做了调整,所以他们还得从一年级读起。一年级增设历史、地理和自然课。历史书上所说的事可比“三字经”系统细致多了。而从地理课中,他惊讶地发现,人们脚下的大地竟会是个不停转动的圆球,而在球面上的国家也无所谓中央大国和四夷,但他更坚信了的是,中国是个大国!自然课也都是讲些过去无论是一肚子学问的四爷爷,还是业师郭先生都从来没讲过的新鲜东西。从天体到人体,从地表到地层深处,从风云雷电到四季交替,都使他耳目一新。课本里面或有一些不大清晰的插图,西洋尖顶的、高大的建筑物,明亮的电灯,还有那火车、电车,更令他扑朔迷离。重读一年级,他一点也不觉得冤枉。
到了三年级,课程又设了格物、化学,这更增添了振瀛学习的兴致。在他心目中,他所崇拜的中国古代英雄的旁边,又增加了牛顿、伽俐略、达尔文、门捷列夫等洋人。
一天,振瀛和同窗好友刘金镛晚饭后一起到校园外草坪去散步。
二人唠着课程萧振瀛突然问道:“振周兄,你说咱们中国人到底是聪明还是笨呢?”
刘金镛诧异地反问:“怎么出来这么个问题?要说笨呢,有五千年的文明史、有四大发明、有长城运河、有都江堰、有五经四书、有孙子兵法……要说聪明呢,却从不知道地球是圆的,也不知道引力、分子!”
“说的对!中国人发明了火药,却只知做了千百年的烟花爆竹;上古就发明了指南车,可多少辈子不还是只用罗盘看阴阳宅!但这些东西到了外国人手里,枪炮炸弹也出来了,航海罗盘也用上了,他们用中国发明的罗盘驾坚船,用中国发明的火药制利炮,漂洋渡海地来打中国,中国今天被外国任意欺凌!”
刘金镛深思着,过了一会儿,说:“仙阁,照你的说法呢?”
“我说中国就应该自强,发展教育,普及科学,同时发展实业,自立自强!中国人有自己的道德文明,这泱泱大国就一定有强盛的一天!
“对,”刘金镛颇有同感,“怪不得有人怎么提出‘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呢!”
“可是这中学为体,本身也就很难的,四书五经,诸子百家自有妙处,忠孝节义更是做人之本,但这文深理更深,念了上千年,有几个真弄明白了?就是弄明白了,也只是少数懂得,于整个民族素质的提高相去甚远,人们还会叫我们‘东亚病夫’的!所以,欲固国本则先需发展教育。芸芸众生若都是文盲,‘中学为体‘也自是枉然!”
说到教育,自然提起念书,刘金镛便问:“仙阁,你说咱们念中学,以后再上高等,或去留洋,那就能当大官了么?”
“念书、当官,这是‘学而优则仕’的老路,优则仕,仕……什么?也就是当了官。当官为什么、干什么?他没有往下说,因为也没有想明白
新式学堂的学习生活使萧振瀛在课堂上、在和同学交往中、在卜奎这座城市里更多地接触了社会,思想也潜移默化受到时代风的薰陶,人也逐渐成熟起来了
在第三年的暑假,17岁的萧振瀛回乡成婚,妻子孟氏,大他一岁。公历1906年,这一年,伯都讷新城改为新城府。但这些对萧振瀛来说都无关紧要,暑期过后,新郎官就匆匆返回学堂了
到了四年级,课程更深、更多,但他很快地煞下心,埋头于繁多的课业之中。随着知识的积累,他的思想也不断发生变化,特别是所学到的数学的抽象,物理、化学对世界奥秘的揭示,使他联想到科学技术对人类社会发展极其重要的意义,他下决心学好课程,钻研科学技术。当时有的教师从欧美或日本留学归来,常向学生们讲述国外的科学进步、工业发达。教师中的某些洋务派的观点对他的世界观、人生观的最后形成影响也很深
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振瀛在卜奎中学堂以各科均优的成绩毕业。他怀着远大的抱负。可事情竟然出乎他的意料
他回到家,太爷语气很重地说:
“倒是说,你念了书不能光想你自己,也得想想这个家呀!孩子,咱可是一个‘老八股’、‘少十八股’的家族啊!”
振瀛默默地听着,他受到了很大的震动。是啊,这么大个家,人家的孩子,十来岁就下地,苦巴苦业的干,而花钱供己念书,爹妈应该、祖父、曾祖父应该,叔叔伯伯还应该吗?他觉得话虽出自太爷的口,但族大人多,太爷权威再重也不易平衡啊,想到这,于是**笑容说:
“我知道家里对我的期望,这些年我得感谢家里供我念书,我若是生在穷人家里不早就该下地干活了。”
“这么办吧,你先到新城去,跟国本把烧锅办起来!”老爷子的话从来都是一锤定音,这是萧家的惯例,振瀛只能从命。这一年,他的妻子孟氏病殁
转过年,振瀛21岁了,两年来,在新城的经商活动中,他广泛结交了各界人士,由于他重诺守信,处事大度,热情坦率,赢得了较好的声誉。面对这样一样英俊而有为的商界新秀,人们关心起他的婚姻状况了。不少人来提媒,他均未置可否,因为他的婚姻操纵在老太爷的手里。这时家里捎来信,已经订妥了婚事,闺女还是本乡本土,四马架西10里地苗家窝堡苗六爷的独生女儿,自幼读过两年书,可说是粗知礼法,小振瀛三岁,十八了。经大家的努力,婚事便成了。虽然萧振瀛续了弦,但他的心仍旧未在小家庭的温柔乡里,府城里有那么多的事要去做
在新城府府城这一新的天地里,经商给萧振瀛的社会活动提供了更为广阔的空间。他充分运用自己的智慧、知识和特长,全力从事工商业活动。虽然有失败的挫折,但更多的是成功。
由于萧振瀛有文化功底,人又聪明伶俐,且能说善讲,很快就在府城打出了不小的名气,加上他无毒癖,不近烟酒,不迈青楼,从品格上赢得了工商界的普遍认可,所以当他取代族叔出任德昌润掌柜(经理)后不久,便被选为府城商会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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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投笔从戎1』
就在这时,他在卜奎中学读书时的同窗好友刘金镛从吉林来信了,告诉他说,民国已立,国家的一切章法大典都将改弦更张,正是有为青年大展~负的良好时机。同时,还向他介绍了吉林成立了法政学堂,并正在招生,中学堂毕业者可以不经~直接~学,问他是否有意。这封信,更牵动了~心思。但~思想里也并不无矛盾:妻子的~馨、事业的希望,这些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求之不得的,而国家衰弱,日俄的欺凌,每每使他~血沸~。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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