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他在卜奎中学读书时的同窗好友刘金镛从吉林来信了,告诉他说,民国已立,国家的一切章法大典都将改弦更张,正是有为青年大展抱负的良好时机。同时,还向他介绍了吉林成立了法政学堂,并正在招生,中学堂毕业者可以不经考试直接入学,问他是否有意。这封信,更牵动了他的心思。但他的思想里也并不无矛盾:妻子的温馨、事业的希望,这些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求之不得的,而国家衰弱,日俄的欺凌,每每使他热血沸腾。每当这时,业师郭守一吟唱的“满江红”和“鲲鹏展翅九万里,燕雀只知檐下栖”等警句便萦回脑际,总会使他联想到“大风起兮云飞扬”的刘邦,“东临竭石,以观沧海”气吞山河的曹孟德,足智多谋、鞠躬尽瘁的诸葛亮,尤其是以推翻满清建立民国为志百折不挠的孙中山,更使他无限仰慕。每想到这些,都令他激动不已。‘男儿流血不流泪’,恋家的人怎能有出息?上学去!他下了决心。他近两年经商得手以后,家庭舆论一致叫好,这就为他再次升学创造了条件;其次,原来对他念书有些议论也无非从经济上考虑,现在他为家族赚了钱,这就堵住了他们的嘴,所以老太爷不仅同意,还夸他有志气。事情决定了,萧振瀛去念法政学校
1911年10月发生的辛亥革命,入冬以后才传到闭塞的新城府,百姓们惊讶地发现衙门里从知府大人到师爷、衙役们都剪掉了辫子。接着才听说,革命了,宣统皇上逊位了,大清朝改叫中华民国,大总统顶替了皇上。
萧振瀛消息也不比别人灵通。但是他能想得清楚;光绪皇帝立志变法、维新,要追赶世界潮流,但没能实现;孙中山建立民国,以民为本,实行三民主义,这应该是一种社会的进步。作为接受过新思想、新文化薰陶的青年,他的心事一天重似一天。
法政专门学校是吉林当时的最高学府,也是近年来兴办的一所新式高等学校。学堂座落在城西南旧名“八百垅”的地方,坐在马车上,老远就能看见半山腰上一片青砖灰瓦的建筑群,占地足有50垧。
振瀛入学没费什么周折,一张卜奎中学堂的毕业文凭,把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入学以后,他拣机会去看望老同学刘金镛。后来因为刘金镛又到北京去经商,还把家也迁了去,二人的联系也就中断了。
法政学校虽说是新式学校,但毕竟是初办,没有分系,新生入学都开相同的课程。在班级里,振瀛虽不属年龄大的一批,刚23岁,但他是纯中学毕业,又经商几年,当过掌柜和商会董事,阅历自然比一般同学丰富,加之他聪敏好学,所以不但学业超群,待人处事也多高人一畴。入学不久,就被同级同学奉为长兄,叫他萧大哥。称呼一叫开,几乎学校中比他小的比他大的校友都这样叫他。“萧大哥”的知名度日高一日,称名道字几乎成了师长们的专利。这和他的年龄、阅历、才能有关,但也和他的慷慨、大度、耿直、义气有关,更和他的乐于助人有关。
学校设置的课程相对于各地初来的学生说,较为高深,特别是那些初离塾馆未谙新学的学生,打珠算就是“数学”了,哪见过什么方程式?哪听说过声、光、电、化?甚至有的同学怀疑地球是圆的,怀疑月亮是地球的卫星。对这些同学,萧振瀛总是自觉地去帮助他们。
法政学堂课程当然以法律课程为主,分量比较重的是中外法律史,老师们上课,从李悝、商鞅新法,讲到了汉穆拉比法典,从宪章运动讲到戊戌变法,把那些一脑子“子曰诗云”的青年讲得整天糊糊涂涂。振瀛在这方面,充分发挥自己的天资和特长,联系那些学有所长的同学组织了读书会,多学多看、多研讨,大家扩大视野,又帮助基础差的同学跟上了学业。
学习和乐趣使23岁的萧振瀛如鱼儿游进了松花江,他入学前的种种顾虑渐渐打消了,而用更多的时间去搞学问,去思考问题,甚至也观察社会。
他发现,神圣的学府,这学问的殿堂也刻有深深的社会不良风气的痕迹。仅就学生成分而言,如他这样的莘莘学子固然不少,但也有那些富室子弟,虽然不学无术,但为了资历,便通过各种不光明正大的渠道进了学堂大门,入学后也不认真学习;更有甚者,花钱买名,雇人顶替读书,自己坐享文凭。新社会之始,民国立国之初,社会腐败之风即从旧时代继承过来,“国家前途可忧虑者,即此可见一斑!”他常常这样想。
寒来暑往,振瀛已经26岁了,法政学堂的学业自然是门门优秀。他对社会的观察也更深刻了。来自学校的、吉林省的、全中国的、世界的各种信息不断在他的头脑中滤进滤出,有的,他能想明白,有的却总使自己如坠五里雾中。比如,世界发生全面的国家之间的战争,即世界大战,他就想不明白。也难怪,在那个年代能揭示帝国主义战争之谜的能有几人?传到中国的书有几本?他也只好不去琢磨了。
这年暑假,萧振瀛依例搭乘从吉林开往大赉港的火轮,回到了新城,这时的新城已于去年(1914)改名为扶余县,初曾叫新城县,后因重名,遂取这里古代曾为夫余国属地之意,名为扶余县。
振瀛心中一直惦记着自己崇敬的郭先生,每逢假期回家,他总要在县城留连几天,看望业师及亲朋故友,此次当然不例外。
民国建立后这四、五年,扶余城除男人剪辫子、县官出巡不再喝道以外,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他买了一些礼品来到郭家。虽只有是半年未见,但郭先生明显见老。眼力也大不如前,走路也有些蹒跚了,可是倔脾气一点儿没改。
郭先生见是高徒登门,自是不胜欣喜,原本不务高谈阔论的人,也明显话多起来。振瀛仔细地向先生介绍半年来自己学校生活,讲吉林市,讲省府新闻。说着说着,他谈到了一位自己崇拜的社会名流:
“这学期学校刚开学时,请来了我们法校前任校长、省议会副议长刘哲先生给我们演讲。这位先生年龄不算大,不满40岁,可学问深厚,他讲的是‘法律于民主制国家之必要’,呵!真使人茅塞顿开。那广博深奥的学问,对西方民主透彻的了解,对中国民主与法律的前途的估计,真是让人听了如饮甘露!同学们被他滔滔不绝的演讲才能、思维缜密的论述层次折服,真令人五体投地……”
“你说的这个刘哲,可是字叫敬舆的吗?”先生静静地听着,听到这却忽然打断他的话。
“怎么,先生也知道他?”振瀛见先生频频点头,望着先生若有所思的神色,又补充了一句。
“岂止知道,他是当年我同科秀才刘明刘敬旭先生的幼弟,自幼聪明好学,他小时候我给他讲过《乐府诗》,三年前我去吉林那回还同他见一面呢!那时他京师大学堂毕业后刚回吉省,在吉林官银号当会办。”先生不知道京师大学已于本年改名为北京大学,他像是回忆当年的情景,眼睛望着前方,“此公人品不俗,是个人才呀!”
听先生一说,萧振瀛突然萌生了一种结交的渴望:“先生,学生若能和刘副议长相识,可是一生之大幸呀!”他看着这位一般不讲情面的先生,小声自语般地说,但他目的还是说给先生听的。
“仙阁,你要结识他?”振瀛虔诚地点点头。
“这不难,我修封书,你带给他。”先生把握十足,毫不犹豫,也像事先就有思想准备似地慨然应诺。
第二天,振瀛揣着郭先生的信回家去了。郭先生的信很简短,开门见山,没有寒暄和客套:
“门生仙阁萧振瀛就读法政学校,久慕先生大名,欲谋一面,奈无人为荐,老朽修书以致,望不弃鄙陋,百忙中能与之一晤。”后面是落款。
振瀛回到学校几次端详着郭先生的信,一时也犯了难,是自己登门造访呢?还是邮寄呢?登门恐冒昧,一个学生和一个省议会的副议长只是一面认识,人家能接待吗?既或等到接待,不屑与自己交结,又与闭门羹何异?邮寄也不是办法,也对不住业师郭先生的心意,自己也与这天赐良机失之交臂,岂不惜哉!况且一位吉林省的省议会的副议长也不可能到处找一个毫无印象的青年学生,他思虑良久,这才下了决心,宁可碰钉子也要登门拜访。
一个星期天的下午,萧振瀛来到早已打听明白了的省议会议长刘哲的宅第。
萧振瀛将郭先生的信交给门房,等待接见。当门房回来通知他准见的时候,刘哲已从上房出来。
门房小声向萧振瀛介绍说:“这位就是省议会刘副议长,快过去吧!”
“你就是郭先生的高徒萧仙阁吧!”不等萧振瀛上前,刘哲已将右手伸了过来。
“是,学生萧振瀛,奉师命来拜见副议长。”萧振瀛上前一步,
以握手还礼。
“快请,到上房坐。”刘哲伸手相让。
副议长的会客厅谈不上豪华,但古色古香。雕花太师椅、八仙桌,巨大的书案靠墙摆放着。墙上悬着不知是真是赝的郑板桥的墨竹。
“郭先生他还好吧?有三、四年没见了。”刘哲站在地中央,搓着手问。
“先生精神尚健,只是有些衰老。”
“往事历历,郭先生教过我《乐府诗》,还串讲过《诗经》,以此说来,仙阁与我也应是有同窗之谊呢!”
“学生实不敢当,敬公(刘哲字敬舆)曾任过法校一任校长,说振瀛与公谓师生之谊更为合理。”萧振瀛起身微笑着回答。刘哲示意坐下,自己也陪着坐下聊了起来。
刘哲问起了萧振瀛的家庭、学业和志向,他一一作答。接着又从听到刘议长演讲,久抱仰慕之情谈到自己的感想和对时局的感想,不时流**忧国忧民之情和报效国家的抱负,侃侃而谈。刘哲细细听着,有时报以微笑,有时轻**头。萧振瀛一席话未完,刘哲已暗暗佩服起这个不卑不亢的青年了。临了,刘哲热情地邀他常来坐坐,这正是萧振瀛求之不得的。
打这以后,萧振瀛便常到刘宅。二人谈话投机,对一些事情的看法也较接近,他们的交往越来越深厚,赶到毕业前夕,已成了相差十几岁的莫逆之交了。从这里,他与这位宽厚豁达的仁兄结下了一生的不解之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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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投笔从戎2』
吉林初冬的早晨,常出现树~。这天清早,学校的起~铃还没有响,萧振瀛便又习惯地悄悄起~了。多年来,他仍保持着在卜奎中学养成的晨练习惯。以前他学过几路拳,更爱骑~,在家时常到大甸子比骑术、赛~法,到了法政学校又和教~的练课教师学会了舞剑。他从墙~摘~短穗剑,来到~坡空地~。举目四望,好一个银白的世界!从~~、~坡,直到江边,树~、房檐~到~是垂吊着的树~,~眼一片银装素裹,煞是好看。树~在扶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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