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地指挥部。萧振瀛坐在一张桌子后面,桌子上点着明亮的煤油玻璃罩子灯。十个俘虏神态各异,规规矩矩地站成一排。萧振瀛看了一遍这十个人,又回头和身边的刘营副低声说了几句,刘营副一边点头,一边告诉坐在侧面桌后的文书,准备记录。三个连长漠然地坐在文书身后的一条长凳子上,谁也没有说话。小王轻轻走了过去,给营长倒了一杯水,放在桌上,又严肃地在一旁站好。
萧振瀛把桌子上的灯轻轻往前推了推,向俘虏中那个留短山羊胡子的年龄稍大些的俘虏发问:
“什么名字?”
“孙三”。
“在绺子里是干什么的?”
“搬舵。”
“不要说黑话!”
“是,我当,当军师。”
“你们是什么山头?”
“搅雪龙。我们的大柜,啊不,是头头,他姓周,盘石人,名叫周复礼,拉山头以后,报号搅雪龙。”
“老窝在哪?”
“二道岭的桦树坡。”孙三斜眼看了看左右,不太情愿地小声嘀咕了一句。
“这一带还有哪些绺子?”
“没有了,就我们这股,别的都离我们很远,和我们也素无来往。”
“这次出山干什么?”
“派我和二柜,”他瞅瞅身边那个一连抓回来的受伤的俘虏,“领几个弟兄出来接个捻子,弄点黑货。”说着指了指地上放的两个小箱子,“都让你们缴获了。”
接着又问了两个,说的都差不多。萧振瀛就对看押的士兵说:
“都押下去吧!”又指了指那个被孙三称作“二柜”的人说“他留下。”说完又转身对刘营副和三个连长说:
“你们也先退下,我单独审问审问他。”刘营副和三位连长不解地互相看了看。转身出去了。屋里只剩下萧振瀛、小王和那个俘虏。萧振瀛示意小王给俘虏拿过一个板凳,让他坐下。
“你不是赵志福吗?”萧振瀛突然问道。
“啊,仙……仙……”他抬头望了望,没说出来,又改口说道:“长官,我是赵志福。”说完又低下头去。
“你这个营长怎么跑到这里当了土匪了?”
“哎!”他叹了口气,萧振瀛示意一下小王,小王拿了一支烟,递给他。赵志福点着了烟,吸了两口,这才又接着说:“一言难尽哪,那年你走后不久,我那营人就从扶余调回了吉林。后来派我们进山剿匪,遇着黑龙江过来的一个大绺子,一场大仗打下来,我那营人死的死,逃的逃,剩下的不到半个连,我寻思回去也没好,一咬牙,带着这几十个人就钻进了山林子。后来遇到搅雪龙,收留了我们这些人。他看我懂得些绺子上的规矩,也带过兵,人还仗义,就封我做了二柜。我们这绺子人不多,就一、二百人,也不敢到大地方去,就在这林子里、林子边转转,没怎么祸害老百姓,只是砸了几个响窑,抢了几个大户。今年冬天雪来得早,下得大,给养又快完了。周复礼让我领二十几个弟兄保护着孙三出山一趟,弄点钱和弹药,顺便再捣腾点黑货。孙三在山外有窝子,一去挺顺当。回来路上,眼看快到家了,正在那里打尖,被你们围上了。”说到这里,他看看燃烧了大半截的香烟,狠命地吸了两口,不出声了。
“接着说。”
“没了。”寻思一会儿,突然反问:“你不是出去念书了么?怎么也当了兵?”
“这你先别问。我问你,这个搅雪龙周复礼原来是干什么的?
从匪多少年了?”
“他原来也是个当兵的,是吉林陆军里的一个连长,五年前他的营长仗势欺人,他出来说句公道话,被罚了鞭子,蹲了禁闭。看守的弟兄和他是把兄弟,偷偷放了他。他溜进营部,打死营长,拉出30多个弟兄,跑进这个老林子。”
“他跟你的关系如何?”
赵志福又点了支烟,狠狠地吸了几口,这才开口说道:
“他对我很信任。这个人挺讲义气,为人正派,对弟兄们和气,但是管得挺严。我比他大几岁,入伙前军阶又比他高,所以他挺尊重我。虽说我是二柜,但很多事情都和我商量着办。”
“晤。”萧振瀛点点头,喝了口水,接着问:
“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听官家处置吧!”说完,他又狠狠吸了几大口烟,把烟蒂捻灭,不说话了。
“你听着,给你个立功的机会。”萧振瀛突然说。
“什么?”赵志福睁大了眼睛。
“放你。”
“放?”
“准确点说,派你回去。”
“派?”
“对,代表官军,也可以代表兄弟我,去说降周复礼,以前的事既住不咎。”
“您,信得过我?”
“这就得看你能不能信得过我了,我的为人你知道。”萧振瀛没正面回答。
“知道,太知道了,向来说话算数,敢作敢当。这在当年新城府,谁都知道。”
“那就好。和他说,如果投降官军,他的队伍不编遣,还让他带,军职依情况报上峰酌定。”
“这个……”赵志福似无思想准备,不知如何应对。
“你有没有把握说降他?”
“行。其实周复礼当年也是被逼无奈才走这条路的。虽说拉竿子四、五年了,可也没干啥丧天良的坏事。他也巴不得有个出路。今天有您在这里,我也敢给他担保。”
“那好。可是,你左臂上的伤怎么样?”
“没事,钻林子的人身板结实,几天就好了。”
“你先去歇息,明天派两个弟兄送你上路。从明天算,七天听你回信儿。”
“谢长官不杀之恩,容当后报!”说着,站起身,深搭一躬。然后,又立正,致了个军礼。
“志福兄弟,我萧振瀛等你佳音!”说着他又打了一个手势,卫兵进来,引着赵志福出去了。
“请他们几位!”萧振瀛坐下,对小王说。
刘营副等几人回到屋里,刘道:“营长,您就这么信得过他?”他们几个人显然在外间已听到了审问详情。
“这个人以后你们会知道的。七天后,我们去木房前接他。”
“营长,你们早就认识?”三连长问。
“何止认识!老朋友了。他原来是官军里的一个营长,后无奈从匪的,事出有因。这次给他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一方面完成剿匪任务,另一方面也不枉朋友一场。如能用此种办法,不战而屈敌之兵,也免了弟兄们刀兵之苦了,是不是?”众人点头称是。萧振瀛接着又说:“不过,咱们也得预防万一,还是准备一下,一旦这个搅雪龙冥顽不化,或者耍什么花招,我们利用孙三和赵志福等人,还可以发奇兵进剿。”几个人又研究了一会儿,分头去休息了。
七天以后,上次发生战斗的木房前的林中空地上,二百多衣着不一的人,整齐地站在雪地里,空地上架着各种武器。木房后边的林子边上,拴着二百多匹马。赵志福迎着萧振瀛,策马缓缓朝这里走来。来到山坡上,赵志福拍了拍手,喊道:
“复礼兄弟,萧营长来了!”只见从人堆里走出一个人,年纪约二十七、八,头带狐狸皮帽子,身披白碴羊皮袄,里面是青棉袄,腰扎板带,下身青棉裤,罩皮套裤腿,脚下是一双山里人穿的牛皮靰鞡。该人迈着军人的步伐,来到跟前,双手一抱拳:
“萧营长,在下周复礼。”然后立正,说道,“蒙长官宽大为怀,遣人相招,周某决定投降。现入伙234人,马260匹,长短枪238支,全数在此,请长官受降。”说完立正,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站立一旁。
“好!”萧振瀛还礼,又仔细观察一下周围的山林。见两个连的骑兵把四周封得严严实实,一个连的人马在他身后策应。于是,下马站在高坡上向被招抚的土匪们训话:
“弟兄们,欢迎你们弃暗投明,……“萧振瀛宏亮的声音地空旷的山野里回荡。“我萧某说话算数,你们将被正式收编,成为民国陆军。所以从今日起,必须改掉旧习,服从命令,听从指挥,勇敢作战,为保境安民立功。”袖着手缩着脖的匪兵们立时精神振作,脸上**了笑容。受降顺利结束,官兵们清点了枪支弹药和马匹,带着招降的土匪回到营地。
收降土匪,差不多增加了一个营的兵力,为此萧振瀛受到上司的嘉奖,并经师部报上峰备案,批准将该营扩编为团,调出五十四旅,直属师部。
年底,吉林陆军二十七师直属骑兵团驻地操场上,四个营的官军整齐列队。新任上校团长的萧振瀛身着校官军服,站在队伍前面,身后是赵志福、刘营副、小王和另几名警卫,站在身后不远的地方。刘营副上前一步:
“全体,立正——,弟兄们,今天,我们吉林陆军第二十七师直属骑兵团正式建立!现在,由我来宣布一下师部的任命。”下面静静地听着。任命中说,经上峰核准同意,原五十四旅一团二营扩编为师部直属骑兵团,团长萧振瀛,副团长赵志福,参谋长由原来的刘营副升任。原来的三个连长和“大柜”周复礼分任四个营的营长。刘参谋长宣读完任命书,大声喊道:
“下面,请萧团长训话!”
萧振瀛迈了一步,摆出立正姿势,大声说:“弟兄们,请稍息!”底下“唰”地同一个动作。“我今天只讲三条团规。第一条,服从命令。我们是军人,军人要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要听指挥,特别是新扩编组成的第四营的弟兄们,你们以前很多人上过山,但都各有原因,今天,你们是官兵了,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但从今后,要以军人的标准来要求和衡量自己,不能像过去那样,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四营长!”
“有!”周复礼立正回答。
“你要对本营加强这方面的训练,不准散散漫漫!”
“是!”
“第二条,不准扰害百姓。这一条我们很多兄弟,甚至有些军官,自觉性很差。今天,我再次重申,我萧某人可是念过法政学校、当过一任军法官的。法不容人,自是古训,在我们团,团规就是法,谁要违法,军法从是!不论是官是兵,不论是老兵还是新兵,一视同仁。”说着他指了一下参谋长,“刘参谋长兼管我团军法,有擅扰百姓的,有人发现,可随时越级报告。徇私枉法者,包括参谋长,副团长和我在内,与违法者同罪!”下面静静的,一点声音也没有。
“第三条,不准开小差。这一点,从前清时的军队直到今天的各个军队,都一直十分强调。但我萧某今天,决不是老调重谈。今后,”他指指副团长赵志福,“赵团副分管军训和部队生活,有擅自逃跑者,抓回来,就地正法,鼓动者,擅离职守者,同罪!就讲这些。”说完,后退一步,赵志福上前喊口令,各营分别带队退出操场。
萧振瀛十分重视部队的纪律和作战能力,隔日一次的军官训话会反复强调本团的几条军纪。部下官兵有违法违纪者,从不姑息宽待,必要时严惩示众。每天十个小时以上的徒手、马上军事操练,他大多亲临现场。萧振瀛为人耿直坦率,有话讲在当面,所以虽然对部下要求严格,但官兵关系融洽,他关怀部下官兵,部下也真心拥戴他。快一年了,该部士兵没有开小差的,这也在吉林陆军中一时传为佳话。
本章已完结,下一章内容更精彩喔。
下一章“第7章:第二章 投笔从戎5”内容快照:
『第二章 投笔从戎5』
二任重道远步政坛理赋葆荣旌归众望衔职~京师来省城这几年,萧振瀛通过刘哲的关系,同省里的一些~层人物大多都~悉了,特别是同莫德惠、万福麟等人的~情,是更~一层。至于孙~臣,~头~司,则只是保持着着尊重、信任、和睦的~~级关系而已。莫德惠,字柳忱,吉林省双城县人,原京师大学堂(后改北京大学)毕业,是辛亥~元老。民国成立后,曾为众议院议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