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刚过,北京的市民们过年的兴致还没有过去,城里城外,还时时能听到零零星星的鞭炮声。西城区白塔寺附近的一个小四合院,这是刘金镛的住宅。刘金镛早年与萧振瀛在卜奎同窗,毕业后便经了商。初在吉林,民国初来到北京。现在正在经营皮货生意,兼营东北人参、鹿茸等名贵药材,生意还不错。萧振瀛二人常有往来。大年前萧振瀛回乡成亲,他的买卖撒不开手,没能回乡面贺,但随了一份厚礼,以表示同窗和乡亲之情。萧振瀛婚后在家过了年,刚出元宵节,就和新婚的妻子来到北京。第二天,就到这位同窗大哥家来拜年。由于老同学的到来,刘金镛特意约了与之过从甚密一位军界的朋友。
这位朋友的官不小,是直系名将冯玉祥手下第八混旅旅长、“五虎将”之一,姓李,名鸣钟,字晓东,现随冯部驻守京畿。刘金镛是去年因生意上的关系和这位旅长认识的,因往来较多,遂成了朋友。萧振瀛因与刘金镛的关系,常与之相见,遂也成了朋友。因李鸣钟长萧振瀛三岁,萧振瀛遂以兄呼之。本来旅长、议员和商人之间无等级分别,更无隶属关系,就更觉得无拘束,这次隔年重逢,便又是海阔天空地随便聊了起来。刘太太提议搓麻将,萧振瀛说不谙其道,李鸣钟也没兴致。
“你们这位议员大人、将军阁下就是怕输。”刘太太气嘟嘟地说。
李鸣钟就势笑着说道:“我这个穷当兵的,怎比你们这大富商啊!”
“哟,瞧你说的!人都说,机关枪一响,黄金万两呢。”
“其实何止万两?打一次大仗,都变成硝烟飞去了!”李鸣钟似有感慨地说,“当兵就得打仗,可这仗打得没意思,都是替别人争夺权势,谁愿意打?”
萧振瀛听了不禁吃了一惊,因为以前接触从示涉及这种话题,这次说到,这种话竟能从像他这样的高级将领口中说出,大出他的意料。在他的印象中,李鸣钟很有城府,头脑清晰,为人厚道,重义轻财,在西北军中是颇受称道的将军。于是就势将了一句:
“当兵的不愿意打仗,国家不是堪忧吗?”
“都不愿意打仗还有什么忧?老百姓谁不盼过太平日子。”刘太太过来就说。
“仗还是要打的,看是什么仗,护国讨袁的仗不打行吗?甲午年的海仗不打行吗?”李鸣钟看了看萧振瀛和刘金镛,见他们神情很专注,又接着说,“坏人乱国必除,外寇入侵必战,这就是当兵的神圣职责。可是,像这几年窝里头反,就是**老百姓!”这几句话说的抑扬顿挫,铿锵有力。
“我就想不通,你说咱们中国这么些年头,互相乱打,到底图个啥呢?”刘金镛已经听出点门道,提出了他久困不解的问题。
萧振瀛见李鸣钟把话说得很明白了,心里高兴结识了这样一位有胆识的人物,不等李鸣钟开口,便抢先说:
“图啥?可不一样了。民元革命,孙先生图的是推翻满清王朝,建立民国;李烈钧兴师为的是讨逆,蔡锷北征图的是维护共和;直皖、直奉大战都图的是政府大权。”他没有接着往下说,因为再说,就说到东北家乡的张大帅,也要涉及到冯玉祥将军了。冯玉祥时任陆军检阅使,率本部一个师三个混成旅驻防京畿。
刘金镛接过话说:“自去年四月直奉战争后,还真没打大仗。”
“说带兵打仗,我这个生意人是个外行,仙阁老弟,您也在奉军干了多年的,是行家嘛!”把话题转到在座的人上来。
“此话过誉,我只不过带了一、两年兵而已。”
“咱们奉军呢,真是军风涣散,兵堕将骄,直奉大战虽占有兵多、饷足、装备好三种优势,结果还是大败而回!”刘金镛以恨铁不成钢的心情站在家乡的立场说话。
“直奉一战,直军伤亡不到两千,而奉军伤亡五千以上,最后败撤而还,这不能不从两个方面去考虑,一是兵虽多,但素质差,由‘胡匪’招抚当兵的占一多半,纪律松驰;第二,将领多系旧军人,文化低,阵战经验少。如少帅张汉卿、郭松龄那样有军事知识和指挥才能的将领毕竟不多,故大战败北,则应是必然的结局。”萧振瀛像是在作总结。
“透僻!深刻!东北军中,真应请回几位仙阁这样的人才,好好总结总结,励精图治,否则,再难发展。”李鸣钟由衷地赞叹着说。
“有此见者,何止振瀛!奉系中应说是不乏人才的,只是多年形成的风气,新观念、新思想,很难得到重视啊!”萧振瀛说完,李鸣钟点点头。萧振瀛见没有人接语,又接着说,“东北偏远,但不能说偏远就必然闭塞,就必然落后,就必然愚昧,究其所以,主要还是人为造成的。不说军队中,就拿各省省政来说,也是一样的。行政官员不视政事,警备官员不谙治安,仅就振瀛乡省吉林而言,农政不修,工商不治,水利不举,币制混乱,教育落后,凡此种种,不一而足。特别是治安方面更甚,匪抢兵扰,民尤不堪。振瀛在省时,带兵也曾严明军纪,为政也曾力倡兴农。但这些,于全局终无大补!
“仙阁兄忧国忧民之心,足为士子楷模,然又有何法能尽快改变这种局面?”
对李鸣钟的问话,萧振瀛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但想了又想,又说:“孙逸仙先生曾说过‘唤起民众’的话,很有道理,我看就我乡省而言,唤醒政要,则应是当务之急。”
“怎么个唤醒政要?”李鸣钟问。
“让那些身居高位的掌着军权、政权的要人觉醒,从花天酒地、纸醉金迷中猛省!”他停了停,见李鸣钟正看着他,便又接着说,“以国事之重,众手合一,整顿民治,农工商财数管齐下,亦或可以挽狂澜于即倒,也未可知。
“仙阁胸怀大志,”李鸣钟又一声赞叹。停了停,他点燃了一棵烟,吸了一口,又接着说,“一心报效国家,尽力家乡,实是难能可贵。我是一个军人,对政治懂得不多,不过我看,这‘整顿民治’四字,也必和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宗旨有相合之处呢!政令不修,民风不治,何谈民生、民权?民族又何能自强!”
萧振瀛忙摇手,说;“晓东兄,小弟初出茅庐,不过凭一时激动随便说说而已!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思想,博大精深,非一时半时即可理解的,怎可相提并论?但是,振瀛自民元革命以后,特别是离乡来京后,对孙先生的主义、方略、口号也都略学一二。古人说,民为本,君为轻,何况我们民国?振瀛之促进民治之想,也正因‘民生’二字而发,至于能否合中山先生主义之精神,兄弟不敢妄度,若能得三民主义思想之万一,则应该这些年未枉神随了!”
“看来,老弟是有意搞点实实在在的,通过促进民治,而开振兴国家之始了?”
“哪敢有更高的奢望?只想过发动一些上层人物和社会名流,组成一个组织,办一个刊物或报纸作为喉舌,呼吁加强政治的改进,促进民治,整顿政风、军风、民风,振奋官民精神。”
“谈何容易呀!”静一半晌,刘金镛方才说,“病入膏肓,积重难返哪!不说别的,就说这一个‘贫’字吧?你怎么个治法?唤醒当官的们?他们清醒得很!再比如治安吧,剿匪要靠官兵,可如今的官兵,还用他们剿匪安民呢!他们不通匪、不似匪、不作匪就是小民的万幸了!就拿我来说吧,这次从关东弄的一批大价钱的山货,几个大绺子我事先通了关节,人家还真没劫,还派人转送过几段路。可还没到锦州,硬让一个团长给‘没收’了!他又没有上命,又无公文,硬说这批货来路不正!就这种兵,靠他安民?”说完,看看萧振瀛,又想起什么,接道,“仙阁,别人不说,就咱们乡省那位王树翰,新近接替孙督军主了省政,你能惹动还能劝动?”
萧振瀛点了点头说:“是啊,我的老长官孙赞尧将军,在张大帅身边的地位就如晓东兄之于冯先生。自振瀛当年投靠其部与之结识以来,旅长而师长、而黑省督军,前年调督咱乡省吉林并兼署省长。振瀛在乡之时,其人政声颇佳。去年四月直奉战起,孙督军调任东三省保安副司令后,就是这位王省长来总摄省内政军事务了。至于艰难嘛,世间之事,哪来那么多的一帆风顺?古人云,事在人为!就以振周兄经商来说,不也需费点脑筋,出点气力,冒点风险的么?为国为民,知难而进,方为丈夫,知难而退者,必将一事无成!”
刘金镛笑道:“知难而进,但有个前提,武松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可他毕竟有一身武艺,还有一根哨棒的。”
“如此说,我等所需的武艺,便是智力和才能,不挠的精神便是打不折的哨棒!”
“仙阁有此想法,志气可嘉。”李鸣钟这时才接了一句,“不知贵省内在奉系较有实力人物如莫柳公、刘敬公等,对此持何态度?”
“振瀛还未及与他们谈过。”
“仙阁,此议动机甚好,可也应充分准备一下,急中出错,可是古训哪!”
“振瀛对此有过考虑,有道是,天下兴亡,匹夫不责;乡邦治乱,不也是乡人有责的么?精卫填海、夸父逐日,是为其不可为之事,尚有后人赞誉至今;振瀛此举,想不至于填海、逐日之妄吧!”
“仙阁勇择治乱为已任,知难而进,为国为民而勇于进取之德操感人!”李鸣钟又发了感慨。
“哪里,振瀛今日一时兴起,空泛议论而已,至于能否身体力行,还有待于将来的实践。”看李等无言,便又接着说,“晓东兄,今年一月,国民党本部发表了宣言,重新解释三民主义,又公布了党纲、党章,您有几位在党的朋友,改日可否邀上几位你的国民党方面的政、军界朋友,为小弟参谋参谋,如何?天下事应天下人为之啊!”李鸣钟高兴地答应下来。
数日之后,萧振瀛通过李鸣钟去拜访了来京小住的于右任先生,于先生不但很客气地会见,而且还对一些问题作了点拨。
1923年阳历8月,暑气未消,萧振瀛满怀热情地回到吉林。他首先拜谒了刘哲、莫德惠,谈了同于右任交谈的经过,并大致谈了谈开展民治运动的设想。见到萧振瀛焦急的心情和坚定的信念,二人都很受感动。
“唤醒民众是国家的当务之急,也是中山先生的主张,可是当前专横的军阀、政客能容许到什么程度,还需要斟酌斟酌。”莫德惠老成持重。刘哲也有同感,认为此举风险不小,宜谨慎从事。但是二人都没有断然阻挠。
萧振瀛是议员,原在省城军、政界朋友很多,持相同见解者大有人在,应该说基础很好,所以组会进行得很顺利。几个骨干分子拟完了章程和纲领,萧振瀛专程晋见了省长王树翰。王省长非常不高兴别人来插手本地的事务,但身为民国官员,举的是民国旗号,怎好反对促进民治的组织呢?况且目前也还没有威胁到他的利益。所以他也说了一些赞成鼓励的话,就算被允准了。萧振瀛立会心切,根本没有觉察到王树翰此时的真实心境。于是,“吉林民治促进会”的牌子正式挂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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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投笔从戎8』
公元1923年~秋,吉林省城出了一件大新闻;国会众议院议员萧振瀛等人组织起来不~~月的“民治促~会”被~王树翰~散!萧振瀛本人被扣押!几天后,又传出消息,萧振瀛议员锒铛~狱!吉林省政界震动!工商界震动!虽不能说街谈巷议,可也是舆论哗然了。刘哲私宅的客厅里,莫德惠等三、四人随便地散坐在几只沙发~,莫德惠~里拿着近日出版的《吉长日报》,用~敲点着说:“敬舆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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