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表象总是最容易欺骗人的，不是你骗我，就是我骗你，骗到见谁都说要小心，可是却还是有人受骗。事实是这样的，端木和想的也是这样。保卫，未必说要里三层外三层，明哨暗哨一块上，以为这样就可以万无一失，其实进入了一个极大地误区。有形的防御总是最脆弱的，无论多么严密，总是能想到办法破解的。有招可以拆解，无招呢？那这种无形防御是没有任何破解方法的。反客为主，被动的局面一旦扭转，主动权便争取到自己手上了。

不设防，这种做法是大胆的，也很需要谋略。刚好端木和就是这样一个人。这样看他确实有点自负狂妄了，可是他有信心将局面掌控到自己的手中。虽然这种做法可能会置王子于危险的境地，但他相信能确保不让王子受任何的伤害。如果说**的敌人是猎物的话，王子会成为“诱饵”，那他就会是赢得全盘主动的猎人。好个狡猾的猎人！不仅要引诱猎物主动现身、一举歼灭，也要让诱饵全身而退、毫发无损，简直就是任何损失都没有，净赚一大把啊。然而这又像是输赢概率相等的一盘赌局，必须有十足的把握，稍有不慎，可能老本都要赔进去，输个精光。输和赢，看似只在一念之间，其实较量早已经潜伏其后，输赢只是最后的结果而已。

他没有犹豫，非常事必用非常之法。他要麻痹对手，让对手以为他们没有任何的防备。对手一大意，破绽就出来。敌在明，我在暗，他就可以稳操胜券了。最不济的话，他还可以在关键时刻出奇制胜。这就是他通盘的计划。

他事先不谋与人，这就连王子也骗过去了。铁岛、石镇山、流苏都睡了，端木和睡了？不，没有，他没忘记今晚轮到他守卫。他打发那几个护法和王子去睡觉，等他们都睡熟了，他就褪下身上的铠甲，平铺在被子里，乍一看，好像是他蜷缩在里面。实际上他早飞上附近一棵最高的树上。他倚靠着树干，用茂密的树枝遮住了脸，黑暗之下，仿佛树丛里面就只有树的枝枝叶叶，没想到却藏了一个一夜没有合眼的人。他一直注视着王子，注视着周边的环境。别人黑灯瞎火的不易看见，可是他在暗处，又在较高的位置，把什么都看到了。

没想到的是，这一夜没睡的不光是他这个护卫，他的主人也没有睡。他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了。他看着月光下、湖畔旁的王子，思绪如潮。

他感觉能得到，王子虽长着冷峻的脸庞，而内心却是火热的，这一点，他毫不怀疑。是什么让他觉得王子是冰冷的呢？他的外表，他握有的生杀大权还是自己个人的主观臆断？反正他说不清楚，他感觉王子身上好像有一股力量，如磁铁般，将他牢牢吸在身边。或许这就是王者的魅力吧。王者的力量让他觉得又恐惧又敬畏，于是他便想，自己生下来就注定要众星拱月般在他身边保护着他。他觉得自己是愿意的，他愿意一辈子追随王子，无论对错，无论多远，这是他的任务！一辈子的任务！

他天生思想是活跃的。他像个卸货的水手，刚把信念和积极向上的东西运上思想的浅滩，消沉和失落也被他招手紧跟着上岸了。他想，有形的防御有时候是多余的，那他们四大护法也是有形的防御，也可能多余的，王子或许根本不需要人保护。

他刚才还为自己的小聪明洋洋得意，现在想起来却恐惧了。他突然觉得自己犯了个错误。他用的是无人防御的假象，有违常理，敌人或许会察觉出来，小心翼翼地试探一下。那这计划就可能完全破产，王子就可能有生命危险。他想到这里就直冒冷汗，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他暗暗地恨自己太大意了。他揉揉双眼，带着怀疑，朝王子那方向看了看，王子依然站在那里，安然无恙。王子背对着他，他看不到王子的表情，可他一想到王子平日里坚定地神情，他就放心了。没事，他舒缓一口气了。

他又油然地佩服起了国主慕容霸天来了。有其子必有其父，没想到国主比一般人更懂谋略，这又让端木和顿感自愧不如。王子虽不显山不露水的，其实早就是深怀绝技了。他听说王子的师傅不是别人，是国主慕容霸天。王子的所学是他父亲从小亲手调教和培养的。没人看见慕容霸天出手，也无需他出手，因为手下的人都会妥妥帖帖的办好。那样的话，就更不会有人看到王子学到什么。慕容霸天父子的形象在端木和的头脑里模糊了，云遮雾绕的，神秘起来。这次安排王子出来，是不是国主想让他的得意弟子崭露头角、大放异彩了？这是父母多少年期盼的，用心良苦啊。想到这一层，端木和对慕容霸天父子的敬畏之情又更进一步了。

他看着王子的身躯，突然觉得王子全身都充满了力量，就跟涨满的气球一样，总有一天要爆发出内聚的能量。这次，就是个机会。他想到跟着这么强大的主子，内心又是羞愧又是欣喜。思来想去，突然间，好像他快要把任务给忘记了。

这时，一缕缕黑色的东西映入他的眼帘。他以为他看错了，黑夜容易看花眼。可他再使劲地看了看确认他看的没错。是有黑色的东西在空中飞扬。头发，黑色的头发。他拔了拔剑，就想往下冲，才发现那头发不是别人的，它长在王子头上。

乌黑透亮，直垂而下。他睁大了双眼，眼眸里流**了恐惧。黑色，这不祥之物，为什么偏偏长在要他保护、让他心存敬畏的王子头上？他一下子感觉眼前这个熟悉的人陌生了，陌生地让他战栗可怕。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鼓足了勇气，带着敌视目光跃到王子的身后。声响尽管很轻微，王子还是察觉到了。他飞过端木和的头顶，眼看就要**手上的龙吟剑时，他却看到这人是端木和。他把剑收入剑鞘，笑着往端木和那边走去。王子却分明感觉到了端木和的杀气。更让王子惊奇的是，端木和这会儿的眼神有些怪异。右手欲要抽出风鸟神剑，却老是停在那里，不住得发抖，不知道他是因为寒冷还是恐惧、愤怒。

月下，一人剑拔弩张，一人却不知所以。两人就这样对视着，沉默。

（4）

风，一丝也没有。这不像是交流，像是一场宿怨的终结，刀锋上的较量。没有宣战，没有预言，遭遇到一块，就要分个你死我活。

难道真的有这么严重，严重到瞬间反目成仇，朋友变敌人？透过瞳孔的深处，王子分明看到端木和的眼眸是如此的清澈纯洁，可是这一幕怎么能证实他不是邪恶的？他不相信，他也不敢想象这一切。

太快了！快得让端木和也措手不及。他现在已经不知道如何面对眼前这个人。朋友还是敌人？他分辨不清，理智似已失去平衡位置，一上一下。他很矛盾，剑已经握在手上了，为什么还在犹豫，迟迟不肯出手？怯懦？不，绝对不是！他咬紧牙，默默地升腾起一丝无畏。可是他一看到王子的面庞，脑海中的影像又冲破了他的防线。他没能忘记过去的点点滴滴。他也根本忘不了。这时，另一个声音阻止着他：你不能这样做，那是白雪国的王子，你要一生保护的人。难道你要背叛自己的誓言？

他感觉到了他手上的风鸟剑传来的气流。一股是炙热的，让他血脉贲张，一股却是那么冰冷，冰冷地让他浑身打战。炙热的气流在提醒他，它渴望剑上沾满淋漓的鲜血，饱尝嗜血的快乐；寒冷则周游全身的压抑着，仿佛剑下便是一堆死尸，而他浑身浸满了发腥的血，洗也洗不干净。他仿佛置于旷野之中，周围的人都消失不见了，慌乱中只能听见一个凌厉的嚎叫声：你背叛了他！这个无辜的人是你杀的，是你杀的！他浑身躁热，头上却直冒冷汗，他的脑袋感觉快要裂开了。他强打精神，可是却明显感到自己已经弄得筋疲力尽了。他低下了头，像是在避开王子的视线，又像是真地累了，在那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沉默戛然而止，王子说话了。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这句话是反问的，听上去语气却是那样的平和。

“我在干什么？”王子的声音让他平静下来。他的回答却流**了疲倦的神色。他抬起头，看到了王子冷漠而带略带锋芒的目光。目光有些灼人，让他想要回避。视线向王子的侧脸挪动了寸许。可那个颜色又催动着他，要直视眼前这个人。他痛苦极了，使劲地摇头，接着刚才自己的话，又自问自答地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其实他知道。他忘记不了那年的战火，天烧红了，地也烧红了，整座院落都陷入了一片火海，遍地是哀鸣之声。本来他有一个幸福的家庭，一个名门剑客世家，他是风神山庄独一无二地第28代传人。可是一天那群凶神恶煞的人闯进了静谧的山庄，一切都改变了。那天，他在内室睡觉，突然被外面的打斗声吵醒。他的叔叔端木仁手持着风鸟神剑，从屋外冲了进来，抱着他，拼命往秘道跑。后面到处是凄惨的叫声和密集的脚步声。秘道口，他的父母出现了，身负重伤，却用双手护着他叔侄俩进入秘道。贼人很快追上他们，把秘道外团团包围。寡不敌众，他的父母满身带血，气息微弱。可是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他们用最后的力气关闭了通往秘道机关。巨石门落下了，他和父母永远分隔开了。落下的那刻，他好像预料到了离别，哭着喊着要救妈妈，他要跑出去，可还是被他的叔叔拉住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门外挡住入口的父母全身中满飞箭，倒在地上，血流成河。他看到母亲嘴角流着血，开心地笑了。她**着，向前伸了伸手指，还想再说些什么，背后一个巨大的影子将一柄利剑直**她的后背。母亲瞪大的眼睛再也不动了，那只伸出的手指也悄悄垂落。他看到了，母亲背后的那个影子，那个影子披散的黑色长发在风中飞舞。

那年他才六岁，可是那个影子、母亲的眼神从来没有从他的脑海中消失。那个场景一次次重现，他常常从噩梦中惊醒。他很害怕，缩在叔叔的怀里发抖。当他稍长时，他叔叔咬牙切齿地告诉他：孩子，你一定要复仇，杀害你父母、血洗风神山庄的是黑冰国的人。他牢牢地将“黑冰国”这个名词刻在脑海中，烧旺了心中的怒火。他更刻苦地练习祖传的剑谱，又跟叔叔学读书写字，心想有朝一日，定要手刃仇人。他天资聪颖，英气勃发，很快学得文武双全。他叔叔见他学成，同意让他出山投效白雪国。虽然他已经是白雪国出众超人的四大护法了，可是他还是高兴不起来，他还没有报仇，他还要变得更加强大！

他陷入家族的仇恨无法自拔，在这一刻，黑色头发仿佛真地触发了那根导火索。他沉思了良久，往事一幕幕地在他眼前晃动着。

“疾风护法”这是王子第一次这么称呼他，以前他都叫他“端木”，“端木”是端木和的姓。“我希望你能清楚你在干什么，此事到此为止，我不想追究。”王子好像声音压在喉管里，很小却是很尖锐。不知道这么做是不是不想让另外三个护法听到，还是试图将端木和从胡思乱想中唤醒。

“那你的头发…”端木和用疑惑的目光看着王子。王子笑了笑说：“还是被你发现了，从小就这样的。除了父皇、母后还有我弟弟，没人知道这个秘密。你可要替我保密啊。”他不知道今夜带给端木和痛苦的、让他突然失去理智的竟然是这头发，乌黑的头发。

端木和发呆地看着王子将头发盘起，戴上那顶素色的头盔，喃喃自语：难道我真地错了？看着王子的笑脸，端木和终于还是消解了敌意，将欲要**的风鸟剑摁进了剑鞘。

王子走到端木和面前，朝他又笑了笑，“放轻松点，你看你现在多紧张，这可不像我认识的端木啊”。王子的话总是让人寻味。这不像是命令，倒像是朋友的安慰，让端木和倍感亲切，一下子让他找不到理由不这样做。

王子拍了拍端木和的肩膀，没再说些什么。可端木和还是从他眼神中看到信任。谁说信任不重要？谁又能说信任不能感动一个人？

王子也睡了，真地只剩下端木和一个人独守着黑夜了。黑暗囊括了一切，可还是没能停住晶莹剔透的热泪。

谁说男儿就不会流泪？它是那样珍贵，就像是这时湖面上的涟漪一刹那盛开的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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