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8月1日晚上11点，一列呼啸而来的绿色列车在无尽的茫茫夜色中疾驰在京广线上，每一节车厢都灯火通明，还有十多分钟的时间，它将结束四川达州至沿海某省A市32个小时的疲劳行程。但各节车厢里收拾好大包小包的旅客没有一点睡意，他们在盼着早点到终点站——A市火车站。

在第五节硬座车厢里，过道上已站满了面色憔悴、汗流浃背的人们，他们拎着行李茫然地望着车窗外。坐在第5排的胡海老师揉了揉惺忪的眼睛，两手撑着座位，拖着自己那坐了三十多个小时已有些麻木僵硬的身子缓慢地一节一节站了起来。他伸了个懒腰，疲倦地说道：“二叔，你照看一下行李，我上趟厕所就回来。”

“快去，别误了下车的时间。”胡二叔两手按住包裹急切地说道。

胡海跌跌撞撞挤开过道的人群，刚走过厕所门前，乘务员已在锁门了！

“哎，同志，我上趟厕所。”

“不行，到站不能使用厕所，A市正在创办国家级卫生城市。憋着吧，出了站再说。”

胡海折了回来，无奈地对二叔说：“厕所关门了，没上成。我们出了站再说，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二叔递过胡海的行李和一个黑布包，“要下火车了，快看看你的那些教师资格证和身份证在不在，张黑狗说在A市应聘老师是要这些东西的。”

胡海翻检着自己的证件，他把那本朱红色的教师资格证摊开来看，透过那几个“胡海已取得初中教师资格”的字迹，他好像朦胧地看到：那贫瘠的一某二分地里，老父亲正弯腰吃力地抬起沉重的犁头，一边大声吆喝着，一边挥着鞭子朝牛打去······；弥漫着呛人烟雾的柴房里，母亲捂着胸口不停地咳嗽，又不停地往灶塘添柴做饭······。在离别时，父亲把儿子的教师资格证用布包了几层，递给儿子时郑重地说道：“你妈妈的风湿性心脏病很严重了，你去沿海A市要好好地做老师，好好地教书育人；多挣些钱给妈妈治病，要照顾一下你二叔，他没读过书，也没出过远门······”

“快点，快点收好，到站了，到站了，拿好行李。”二叔急急地说道，生怕下不了火车一样。

胡海从回忆中清醒，他慌忙放好证件，拿起行李。

二叔一手拿着扁担，一手抓起铺盖卷儿，跟着胡海下车。

胡海全身的细胞嗖地紧张了起来，他带着二叔，跟在那些扛着大包小包行李的人们后面，像潮水般往出站口涌去。

“检票，检票，拿好自己的火车票。提防小偷。”工作人员用大喇叭喊道。

等待检票的队伍很长，胡海把斜挎的包拉到前面，生怕小偷拿走他的教师证件。

八月的A市虽是夜晚，但照样热浪袭人，他们跟着人群出了检票口，看到了这个流光溢彩的城市，一下子茫然无措，东望望，西瞧瞧。胡海一回头，就看见了那闪着红色光芒的“A市火车站”五个大字。“哎呀，到了，真的到了耶，我们脚下踩的就是A市土地，我们真的到了这个全国首富的城市了。”胡海高兴地对二叔说道。在广场出口处，胡海看见了一排公用电话，“二叔，我们去给清水县的张黑狗打个电话。”

二叔掏出了胸口的一张皱巴巴的纸，展开来按上面的号码拨了过去“黑狗哇，我们到了A市火车站了。什么？还得坐两个钟的公交车？每人20元的车费，好的。”二叔放下电话，对胡海说道：“走吧，到对面去坐公交车。”

胡海和二叔急匆匆地往前赶，到了市汽车站，真的关门了。他们两人着急起来。

这时一辆大巴开了过来，车窗里伸出一个脑袋：“还有没有到兆山市、蒙丽县、巴合县及清水县的乘客，最后一趟了，大家抓紧时间上车啊。”

不少下了火车正愁赶不上客车的农民工，抓着行李，拥挤着朝车门跑去，车门边两个黑衣男人一边催促农民工快点，一边四周望望。

二叔拖着胡海跑向车门，胡海迟疑地说：“二叔，一趟车怎么可以到四个县？”

二叔说：“这是市汽车站门口的车，应该放心，你看那么多人上车。快点，不然来不及。”

他们上了车，发现前面没有位置，就拿着行李，坐到了最后一排。车开动了，胡海把头仰靠着椅子，望着窗外这个繁华的都市，觉得自己离它很远，但又觉得离它很近。

这时前面传来争吵声：“到清水20元，你凭什么要收200元？你是打劫还是敲诈？”

胡海倏的一下坐直身子，眼睛紧张地看着前面。二叔也警惕了起来。

黑衣人叫道：“你他妈活得不耐烦了，是吧?老子的车每晚都收的这价。给不给？”

“不给。”

咚的一拳，黑衣人咚的一拳打在那男乘客的脸上，咬牙狠狠地说道：“上了老子的车，不老老实实给车费，你就下不了车。老子把你拉到荒郊去，做了你。”

那位乘客吓得脸变了色，他擦擦嘴里流出的鲜血，不再说什么，给了黑衣人150元。

黑衣人高声叫道：“各位爷们娘们听清了，到兆山车费100元，蒙丽的车费150元，到巴河及清水的车费200元。赶快给钱啊”

前面的农民工们不再反抗，都给了车费。

二叔怕黑衣人打劫，藏了200元在被子里。

胡海咬紧**，准备了400元。

二叔从胡海手里接过400元，放在手心摸了又摸，他伤心地低低说道：“我后悔啊。”

胡海紧张地看着黑衣人，悄悄对二叔说：“我们上了野鸡车，出门在外，忍字当先。他们会有报应的。”

黑衣人到了胡海面前，粗鲁地问道：“哪里？”

二叔说道：“清水县，两位。”黑衣人收了400元。

车上静得出奇，大家的心情都很紧张，很沉重。

半个钟头过去了，胡海的尿意又回来了，他开始觉得还能忍住。可是渐渐的，下腹那种尿意的坠涨感越来越明显，越来越急切，他开始咬着牙，双手捂住腹部，半个小时过去了，他在位置上左右摇晃折腾起来，脸色已呈青紫色。

二叔一看，也着急了：“天，活人还真能让尿憋死？停车，停车。”

司机理都不理，继续开车。

二叔看看胡海，急得站了起来大叫：“司机快停车，我侄儿快憋不住了，膀胱快爆炸了，从火车上憋到现在憋不住了。”

黑衣人对司机说：“停车，让他下去。”

车停了，二叔扶着已直不起腰的胡海冲向车门，他突然想起什么，又跑回位置抓起被子。

黑衣人眼睛一亮，说道：“行李都拿了，不坐车了？还没到清水哦！交了400元可惜了。”

二叔慌忙说道：“要坐，要坐，等我们一会儿，马上回来。”又把被子放回位置。

黑衣人看见胡海和二叔下了车，右手得意地打了一个响指，对司机说：“等他个屁，关车门，”大拇指往前一挥，“走。”

胡海和二叔还没走几步，就听见大巴引擎发动声，胡海和二叔楞了一下，反应过来扑上去拍打后门，可车开走了，胡海注意了车牌号，没有。

“我的被子，我的被子”二叔大叫，可车开得很快，二叔追了上去，哪里追得上？

二叔跳起脚骂;“你个该死的司机，怎么就没有一点良心啊？你们这些野鸡车，将来没有好下场。”过了一会儿，他又说道“天哪，我的钱哪，200元钱在被子里面哪，”二叔拍了拍胸口，蹲了下来，嘴角撇着，眼泪流了出来:“好心痛我那200元钱哪。庄稼里刨几个钱好难啊，钱没了，被子没了，用来干活的扁担也没了。”

“二叔，二叔。”胡海痛苦地唤着。

二叔望望车的方向，又回头看看胡海，他跑向胡海：“走，先解决问题。”

二叔问着路人什么，扶着胡海跑向公园的厕所。

几分钟后，他们出来了，二叔边走边说道：“幸好你随身背着这包，不然这些教师资格证、身份证啊什么的搞丢了，怎么找工作啊。唉，这是什么地方呀？我们到了哪里？”

胡海怯怯地看了周围，说道：“这个地方好陌生。不过，二叔，你看街道对面的那家单位，是兆山市教育局，这里应该还是兆山，离清水县还远着呢。”

二叔叹了口气，说道：“今晚怎么办呢？”

胡海拉过二叔，说道：“走吧，找个地方歇一下，”他拽过包，说道：“我包里还有两套换洗衣服。二叔，我们去那个亭里数数身上还剩多少钱。”

亭子里的椅子上，几元几毛的零钱散在那儿，胡海数了一遍：“二叔，还有九块八毛.。”

二叔着急了，他抓着钱又仔细数了一遍，还是九块八毛。

二叔叹了口气，说道：“我们到不了清水县哪。”

胡海安慰二叔：“二叔，不着急。没钱赶车咱不赶了。可今晚怎么办呢?总得找个歇脚的地儿呀。哎，我们乡上的旅馆3元一晚，这里应该差不了多少吧？”胡海环顾四周，见不远处有一旅馆，拉着二叔走了过去。

旅馆里，胡海问台前的服务员：“两人一间的多少钱？”

服务员回答：“300元。”

“300元？我的妈呀！”二叔拉起胡海就往外跑，他愤愤地说道，“抢钱呢。这里的旅馆咱住不起。找个地方凑合一晚上算了。”

在寂静的夜色中，他们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啊走，到了一处大桥底，有几个口径150厘米的崭新待用的排污管躺在那儿。

胡海钻了进去，对二叔说：“二叔，今晚这儿就是咱们的免费旅馆，这河风就是免费空调。”

二叔咧咧嘴，笑了：“去去去，你这是穷开心。”说着躺了下去。

胡海找了两件衣服，一件盖在二叔身上，一件盖在自己身上。二叔很快进入梦乡，鼾声响起，胡海哪里睡得着，他对这个地方有一种陌生感，不由得**靠着二叔，慢慢地，他的眼皮开始沉重起来。

突然，几声警笛响彻夜空，一束耀眼的光**过来，附近的狗也大叫起来。

胡海吓得魂飞魄散，“啊”地翻身坐起.

二叔也吓得坐起。

他们惊恐地定睛看去：不远的街道上，几个人正仓惶逃窜。“站住，拿暂住证出来，拿身份证出来，站住….”警察追着远去了。

胡海深呼吸了一口气，说：“我们找好工作后，也要去办暂住证，免得被查来查去，自己也很担惊受怕的。”

二叔说：“是啊，到不了清水县，明天就在这兆山附近找找工作，哪里都可以挣钱，好好睡一觉，明天就去找工作。”

胡海点了点头，躺下睡了。

月光在树木和排污管之间流动着，四周静悄悄的，月色皎洁，群星闪烁，只有晚风和鼾声在低低吟唱。

月色西移，二叔翻了翻身，然后爬出排污管小便。

街边的一只狗警觉地竖直了耳朵，然后汪汪汪地叫了几声，并带着另一只狗向排污管走去。

二叔爬进排污管刚躺下，两只狗就在排污管外用劲地叫个不停，很不欢迎这两个外地来的不速之客。二叔和胡海慌忙坐了起来。

二叔说道：“你这两只瘟丧，我又没睡你家，你叫什么叫？”说完捡起一个砖头欲朝狗扔去。

胡海连忙制止二叔道：“别离它，它叫一会儿就不会叫了，我们睡吧。”

一个夜晚就在鼾声中过去。

第二天早晨，附近店铺的喧闹声惊醒了胡海和二叔，他们从污水筒里钻出来，朝四周望望，二叔摸出钱，和胡海走进了附近一家流动食档，每人要了一碗粥。二叔端着粥，呼呼的喝了几口，二叔说道：“海儿，钱快光了，我们今天必须去找到工作，不然就生存不下去！这样吧，吃完饭我先陪你去找学校应聘，哎，问问这饭店老板吧，他肯定知道哪儿有学校。”

饭后，在饭店老板的指点下，他们向前直走，往老板说的那所贵族学校走去。

胡海整了整衣领，脸上换上自信的微笑，二叔拿出手绢递给胡海道：“擦擦你的鞋子，这几天坐车给整得满是灰。见了学校领导要有礼貌，把你做教师的能力亮出来。把行李给我。”胡海抿住**点着头，眼里流**自信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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