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太阳炙烤着大地，树上的知了吱吱地叫个不停，旭日学校的喇叭传出一阵音乐，然后播送通知：“通知，请各位老师到学前（1）班的教室开会。”老师们都出了集体宿舍，赶往学前（1）班教室。

胡海一进教室，就见前面黑板上写着一张“教师每日招生情况一览表”，老师被分成四个小组，每个老师的姓名后是每天的招生人数，招到学生的数字用红色粉笔显示，以示鼓励；没招到学生的数字“0”用大大的黄色数字显示，以示警告，黄牌警告。胡海忙找到自己的姓名，在第四组，后面的招生人数显示为“0”，胡海的脸有些发烫，他想起自己这么多年读书，“0”从来就与自己绝缘，而现在，“0”竟躺在自己姓名后面，他低下头来，咬着**，心里暗暗地说：胡海，你得努力呀！他一下子感受到了招生的压力。

李主任讲话：“今天上午，我们招聘了18位新老师，大家对他们的到来表示欢迎。（老师们鼓掌）现在一一为大家介绍新老师。胡海，唐华达，刘小艺，王芳，刘大树…….（点到名的新老师站了起来点头微笑.然后坐下），我把新老师分配到了原先的四个小组中，我们的招生队伍扩大了，全校48名老师要坚定不移地完成自己的招生任务，完成任务后每多招一个奖50元，今天下午定点摆台招生，由各组组长安排老师在具体地点摆台，晚上8：30左右下班，校车到每个点来接老师返校。好，出发。”

校门口，胡海把一张红布做的小条幅挂在桌子前方，然后搬着桌椅上了破旧的校车，李主任又给新老师发了招生登记表，两辆装满招生老师的汽车驶了出去。

在泰安市场，太阳炙烤着大地，树上的知了叫个不停。校车停了下来，胡海在招生组长的吩咐下端着桌椅下了车，在市场门口的一处空地刚摆好桌椅，旁边就有个卖二手手机的小贩过来说道：“摆过去点，摆过去点，这儿是我摆摊的地盘。”胡海不想跟他争，就往一边移了移。他把招生简章及招生登记表放在桌子上，就坐着那里等农民工家长来咨询，他正了正身子，心里一个声音在问：我现在是老师吗？另一个声音在回答：是，你是老师呀。他想起上午看见老师在这儿招生时二叔说过的话：“怎么像卖老鼠药的？”不由得自嘲地笑了笑。

胡海用右手支在桌上托着脸腮，巴望着过路的行人，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没有人来报名。

此时的工地上，毒辣辣的太阳当头照下，烤得让人有点喘不过来气。而二叔和其他挑夫们依然在忙碌着，车上的砖卸下来，再挑到指定地点。几乎没有休息的空。他们的衣服已被汗浸透了。

因为穿着难受，二叔把衣服脱了下来，一拧，汗水顺着往下流，他把衣服铺在地上晒；他舔舔干裂的**，然后走到一个水龙头前，打开水龙头的自来水，咕咚咕咚让自己喝个够，又开始去挑砖。

市场口，胡海打了一个哈欠，换用左手支在桌上托着脸腮，太阳渐渐西移，还是无人前来报名。

不远处，一辆摩托停了下来，原来是姜主任和林校长，他们默不出声，注意着胡海的一举一动。

这样等下去不是办法，胡海坐不住了，他叹了一口气，拿着一沓招生简章站了起来，走向来来往往的人群，他犹豫着，徘徊着，想到黑板上的那个“0”，最终他还是鼓起勇气，把一张单伸向路人，别人不接，胡海的脸蓦的红了；他咬住**，又缓缓地把传单伸向第二位，别人还是不接，绕着走，脸上**讨厌的神色；胡海不得已把单伸向第三位，别人倒是接了，可马上又扔了，胡海连忙去捡了起来；胡海向第四位路人派单，那人用力把他的手推向一边，好像挡了他的道一般。胡海尴尬极了，低头站了好一会儿，他嘀咕道：“招生好难啊！”

看胡海的窘相，校长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新手啊，没经验的新手，不过，他还是没偷懒。过去吧!”

“胡海。”校长边喊边下了摩托。

“校长好，姜主任好。”胡海向他们点头。

校长接过胡海的招生简章，说道：“我们学校的老教师都是这样派单的——向前微倾身子，对路人说‘您好，旭日学校招生’，然后派单。”李校长做了一次师范。

胡海照校长的样子派单，奇怪的是很多路人没有拒绝，有的接过简章仔细看了起来。

这时一位下班的农民工接过胡海的简章看了一下，上前问：“老师，读初一的学费是多少？这简章上没有啊。”

胡海说：“我们是小学，没有初中。”胡海刚说完，脚被姜主任踩了一下。

“呵呵，我们有初中，初中部的办学许可证正在申请中，现在初中已有六个班，欢迎你的孩子来我校读书。”姜主任满脸堆笑地对家长说道。

家长说道;“那我回去考虑一下，考虑好了跟这位老师联系，老师，你的手机号码是多少？”

胡海说：“我还没买手机。”

姜主任高兴得瞪大了眼，连忙满脸堆笑对家长说道：“我有！我有手机，来，我写在你的简章上。”

家长走远了，校长说：“胡海，招生老师是经常要用手机和家长联系的，你的简章上没留你的手机号码，家长就会打学校的电话，若是家长自己到学校来给孩子报名，那就不算你们招的。刚才这个家长也一样，他要是真来报名，应该是算姜主任招的。”

姜主任的脸上**得意地神情。

旁边侧耳倾听的小贩站了起来，大声叫卖：“卖二手手机，便宜实用，全球可通。”

李校长问道：你这里好一点儿的手机多少钱？”

“300元”

胡海有些着急，他把校长拉到一边说：“我昨天被野鸡车骗光了钱。”

“可你好歹得买一个啊，”校长走向小贩：“你这儿最便宜的手机多少钱？”

小贩拿起一个掉光了漆的手机，说道：“这个70元。”

校长讲价道：“50元。”

小贩：“好吧，从来没卖这么便宜过。”

胡海摇头：“我50元都没有。”

校长对姜主任说道：“你借胡海100元，将来从他工资里扣减100元就行。”

姜主任拿出100元，撇撇嘴：“买这么烂个手机，说不定是个玩具货呢。”

校长把自己手机里的卡取了出来，安在那只掉光了漆的手机里，然后拨了姜主任的手机。

姜主任的手机响了，他接了电话：“喂，谁呀？”

校长说道：“是我。能通话啊！”然后把100元给了小贩，“买这个手机，还有50元的带号码充值卡。’

校长把自己的手机卡取了出来，把那只旧手机连同充值卡递给胡海：“你好好干吧，我们还得去看看其他新老师的招生情况。”

胡海说道：“谢谢你们。再见！”

校长和姜主任的摩托开远了，胡海坐在椅子上，欣喜地说道：“我有手机了，我有手机了。”然后把玩起手机来。

旁边的小贩不屑地低声自语：“切，那么难看的手机，他还当个宝呢。”

天黑了，老师们结束一天的招生工作回到了学校里，开始忙着整理宿舍。

何小艺走了出来，正准备抱稻草进屋，一只黑狗在稻草上跳来跳去，然后翘起一只腿准备拉尿，何小艺飞起一脚将狗踢得老远。那条狗嗷嗷地朝何小艺扑腾着，叫嚣着。

姜主任正从饭堂走出来，看见了这一幕，问道：“你踢我的狗干嘛？它要是大小便失禁，我可找你算帐啊。”那狗见主人帮他，叫得更凶了。

何小艺小心地说道：“对不起，小狗；对不起，姜主任。”

姜主任抱着狗走远了，何小艺说道：“狗仗人势。”

何小艺将稻草抱进屋，和其他几位老师一起把席子铺在稻草上，胡海在门前的水龙头接了水，用毛巾洗了洗脸，擦了擦身子，又端起水盆冲了冲脚。

宿舍里，唐华达老师在津津有味地看一本书；刘大树试着把枕芯放入枕套，一副笨拙的样子；何小艺拿出口琴，放在嘴边吹了起来，可吹一会就拍打蚊子，吹一会就拍打蚊子。

胡海进入宿舍，放好毛巾脸盆，在唐老师身边坐了下来，问道：“唐老师看的什么书呀？”

“《经济与法》，这本书我断断续续看了三个月，今天终于看完了。”唐老师合上了书，觉得太热就用书扇起风来。

胡海觉得手臂**，啪的打过去，蚊子死了，一朵小红花样的血迹印在手臂上，“我去隔壁借蚊香。”

何小艺放下口琴，围了过来，“唐老师，我们四人中年纪最大的是你，您多少岁了？”

“四十岁了，”唐老师方正的脸上显出忧郁，“你们可能觉得我这个年龄怎么还出来应聘，实话对你们说吧，我老家非常重男轻女，我在35岁时超生了一个儿子，被开除公职，没办法，要养活老婆孩子就只能出来找工作呀。这几年都在几所民工子弟校转来转去，情况都差不多。唉，说多了会让你们对未来失去信心，很多事情亲自经历后才会明白。你们几个说说为什么远离家乡到这儿教书？”

胡海点好了蚊香，说道：“家里条件不好，想出来挣点钱，但没想到待遇会这么低，唉，就算出来长长见识，锻炼锻炼自己吧。”

何小艺、刘大树认可性地点点头。

刘大树掩嘴轻声说道：“今天姜主任对新来的王芳老师说，若招不到10个新生，8月份工资250元。”

“啊！”大家张大了嘴巴。

唐老师沉重的说：“是这样的，这边的民工子弟校都是这样的。老师的待遇都很低，至于身份地位如何、尊严如何，大家以后在经历中慢慢用灵魂去体会。老板办校的目的就是??????，哎，不说了！”

胡海用手抚mo着稻草，胡海的头脑里闪现着自己老家的猪圈、牛棚，猪牛也是睡在稻草上的。他脱口而出：“我老家的猪圈、牛棚里，猪牛就睡的是稻草，难不成我们在老板眼里，跟猪牛这些牲口差不多。”

大家都沉默不语。

唐老师说道：“好，好了，去睡了，明天还得招生呢，以后咱们宿舍讲的话，不要外传，不要被学校领导知道。在远离家乡的外省打工，要懂得保护自己。”

大家点点头，踩着哗哗响的席子，各自躺下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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