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耗子”今天的情绪显得很激动。她说完了全世界马上就要大动荡、大分化、大改组之后，又接着动员同学们，要积极投身到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去。

当她说到从今天起，大家就算毕业了，明天就可以不再上学时，教室里开始骚动起来。

韩飞适时而又有节奏地发出了几响“吱吱”的耗子叫唤声。

开始公布毕业考试的分数时，教室里恢复了平静。

“耗子”大声念着同学们的名字和分数。一定是又把他排在最后。郭晓宇想，每当“耗子”最后一个念到他时，成绩总是不错。

果然，不出所料，郭晓宇从“耗子”念到名字后，陡然降下来并变得含糊不清的声音中，清晰地听到了他的成绩：数学一百分，语文一百分。

有力的反击。这是最令“耗子”难受的事情。

这是和早晨那场战斗同样辉煌的胜利。郭晓宇享受前后左右投过来的，一片钦羡的目光。

“在文化大革命的今天，学习成绩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政治思想！政治思想才是最重要的。”“耗子”严厉的目光直观着郭晓宇，“那些根红苗正、出身于劳动人民家庭的孩子，才是我们需要精心培养的革命事业接班人，才大有前途。”

“耗子”停了一下，接着说：“在我们班上，有个别出身于反动家庭的同学，思想复杂，两面三刀，甚至还组织什么小集团，自封司令……”

郭晓宇感到又投来一片目光，他极力控制着自己，不使刚才的笑容和得意，从脸上消失下去。坚持住！他鼓励着自己，顶多再过几分钟，这一切都会结束，永远结束。“耗子”，我操你祖宗。

下课的铃声终于响了。全班同学齐刷刷地站在座位后面，一个个地去到“耗子”眼前，领取一个红色塑料皮、印着金光闪闪毛**像的语录本和最后的作业和毕业纪念品。

郭晓宇自觉地最后一个走到“耗子”面前。她有点不情愿地拿起一本毛**语录。

“双手接着”她说。

郭晓宇听话地举起双手后，捧过语录。“张老师……”，他面带笑容，语气清晰而又平静。

“干什么？”“耗子”厌恶地抬起头，依旧是那种严厉的目光。

“我操你祖宗！”郭晓宇说完，憋不住大笑起来，转身走出教室。

“快截住他！”“耗子”疯了似的从教室里冲出来，边跑边嚷，“快截住这反革命崽子，他竟敢骂老师……”

郭晓宇迅即分开人群，低着头一溜烟跑出了校门。

他飞快地跑着，只觉得怎么也控制不住的泪水顺着脸颊刷刷地流了下来。泪眼模糊中，他似乎看到了两名女同学，还真守时地站在学校门口等他。一切都无需掩饰了，“耗子”已经清楚明白地告诉了所有的人，他是个什么东西。

郭晓宇又来到护城河边，四下里静悄悄的，间或有一、两声鸟鸣；他看着水面映出的自己的身影：不像统治着胜利战场的英雄，倒像个被击溃的败兵。他拿起一块石头，使劲朝水面掷去，“咚”的一声，石头沉落河底，败兵的倒影又迅速恢复出来。

出身到底是怎么回事？

郭晓宇不明白，他真的没有发现自己的家长与别的同学的家长有什么两样。相反，父母对他的管教，像是比别的同学家长更严格。他弄不明白的是，出身这东西到底由谁来决定？这个总跟他过不去的“耗子”，那个尖嘴猴腮来家一趟母亲就哭一回的管片警察，还有其他人。

郭晓宇不止一次地猜想毕业典礼，将会是个什么样子？

今天正是这个日子，但预想中的那庄严、隆重的一幕并没有发生。

他爬上城墙，眺望着那片旧砖房组成的校舍，操场上已经空无一人。教给他知道并令他懂得了爱和仇恨的地方。

今天郭晓宇自己得到是，毕业考试双百的好成绩，现在还隐隐作痛的拳头还有流血的一刀。失去的是毕业证书、梦中恋人、在同学中的威信、五块钱和流淌在**里面的人生第一次梦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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