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夜已深，天空上有几缕薄云，残缺的弦月挂在天上，被云又遮了半部，更显得这轮月那么残缺，不给人一丝美的感受与激动。风仍不时地吼着，风吼时吹得秫秸墙来回摆动，发出咔咔的噪响，不免招来几声狗的吠叫。但一旦风停了，整个村庄死一般的静。

玉珍点燃着油灯，灯前坐着泽雷他们母子二人。窗户上加了厚厚的粗布帘，从外看去是一片漆黑。泽雷和玉珍一个铜子一个铜子数着堆在炕上的钱，玉珍又从一个柜子的下面推开了一块砖，砖下边是一个小罐。玉珍把小罐倒在炕上，倒出来的事印着袁世凯头像的银洋。玉珍又数了数，她笑了，说道：“儿子呀，够了，够了，整能买回一头大青驴，咱们趁现在人们出手，可买个好价钱，要不是那些富裕人家急着出手，咱们还得攒上二个月的钱才能买得起这驴，也不一定。”

泽雷说：“我早就说了，一好一歹都在人，一闹土改太有钱的怕成分高，白让人拿了去，还不是落点是点。可使便宜了咱们了，一点钱没有也买不起。”

玉珍看了泽雷一眼问道：“你就不怕给你咱们也定个高成份？”

泽雷道：“只要有钱比什么都重要，其实成分高的也没有都被分了，涞水有几个大财主，人家儿子在八路军里是大干部，不是连长就是营长，谁敢动手分人家的家产，在中国没钱不行，光有钱，没有权势也不成。头几年跟日本人打得火热的那些家主，不也是耀武扬威，谁见了人家不是走道让着，见面作揖，现在说人家是汉奸了，当初谁敢说人家一个不是？日本人不走，人家不还是一样神气？”

玉珍道：“儿呀！别看你上了六年高小，你妈一天私塾也没去过，凡你们认字知道的理儿，你妈哪个也知道，理论起来，不比任何人差。你三爷去日本呆了几年，我那天把三字经全背下来，他还惊讶地欢喜得不得了呢。我除了对国民党、共产党这是是非非的理弄不清楚，只是你刚才说的有钱，还是有权势，我还得给你加上一句，就是一个义字，一般看来，有钱又有权势的人家终究是少数人，多数人都没钱，也没势，这些人要想安身立命，全都得凭一个义字，凭一个义气良知才成。这不是，自从你爸让日本人弄到日本去，今天也不知道是死是活，但愿活着，死了也就早有信儿来了。估计活着那。听说涞水走的那些人都回来了。不知中国打败了日本人了吗？得归还抓去的中国劳工呀！这些年，你妈拉扯着你们俩，还是有半个傻子，你妈什么难都可度过去，都渡过去了，为什么？就在于你妈最知道义字的重要。你妈什么苦都可吃，什么难都敢顶，敢扛起来，也可适当的低头。只一个在良心、义气面前从来不丢失，不栽跟头。地里的活，你妈一个小脚也和您们爷们一样去耧耕锄耪，筛簸扬拿，逢年过节，我宁肯忍着不吃不喝，老的孝敬钱没少过，少的压岁钱没拉过。老天爷一还一报，咱们现如今没啥大难，真有了难，有的是伸手帮你妈的。这就是你妈的这点自信心。这是你妈的老底儿，有这个压箱子底比钱还管事呢。用辈子也破落不了。那年大麦二秋你妈也是两只脚都是两个血葫芦。”说着玉珍的泪珠变如黄豆粒大小的从眼中涌出，挂满脸颊。

泽雷瞧着玉珍，看他妈止了眼泪，便说道：“妈，咱们也打听打听我爸的下落去，你说是到县城去找国民党政府，还是找村乡的边区政府。”

玉珍很冷静了，回道：“还说打听你爸的下落，我才忘了和你说了呢。今天早起，你刚出去，边区政府来咱们家了，问你爸大号，属相，长相特征，我听涞水那边有人说，回来的人还有当成汉奸给圈起来的，我就胡支应了一会，也没向他们了详细。”

泽雷愣愣地坐在炕沿上，不知说什么。过了一会才说道：“准是那些人得罪过人，哪个政府也不无是生非，除非有人给使坏，还是得罪过人。过几天我找门路打听打听去。”

玉珍道：“还是父子情深，我也这么想，汉奸不汉奸的，有人在比没有了人要强多了呗。”

娘俩说着，边把买驴的钱包在一个包袱里藏起来了，看了天以朦朦亮了，娘俩便各自睡去了。

5

泽雷起的不晚，太阳一杆就动身去了藏俊培家，藏家有几十亩地，有一群羊，有六七十个毛驴，他儿子在山里边区政府工作，早有信传来，八路军要在平原新区实行土地改革，没有富农以上成分的家业，就通知家里把驴、马、骡等大牲口卖了，原来雇的长工也马上解雇回家。泽雷来到了藏老爷家门口，没进门在外边喊到：“俊伯三也在家吗？我是泽雷。”呼了几声都没有动静，泽雷转身要走，这时，藏老爷却从堂屋出来了，说道：“来啦，来啦，来，屋里说”

说着把泽雷请进屋里，进屋后，泽雷看见一个人坐在八仙桌边，四十来岁，各自一米八几，长长的脸，黑脸膛，大眼向外凸，一口大牙，哪一个也不比玉米粒小。

泽雷没理会，向臧三爷说道：“我钱都准备好了，一会儿我就去拿钱，我先挑挑驴，别买回去再生灾闹病，那就麻烦了”

藏三爷没有回话。

泽雷接着说：“三爷，你咋不回应我呢？怎么，你不卖了？”

藏三爷啊“哎”的一声坐下了，说道：“卖倒是卖，只是闹不好德过几天了。”

泽雷问道：“过两天？为什么呀？咱们十来天前就说好了的吗。卖还不早卖！我的钱都准备好了。”

藏三爷看了看大个子黑长脸汉，看了看泽雷说道：“我跟你说吧，你先前挑好的那头驴让驴肉王买走了，他也是来拉驴的，这不，这就是驴肉王驴老鬼。”

泽雷早听说过这个驴老鬼，在涿州城，涞水、新城都有驴肉馆，他一个叔叔是王凤刚的一个营长，杀人不眨眼，是八路军张榜活捉的人，一个叔叔则是一个乡的贫农团**。哥俩还真动枪动刀的干过几仗，贫农团**让他那个哥哥往锁子骨打过一冲锋枪，成了半个残疾。

驴老鬼用眼瞥看了看泽雷，说道：“这驴你想要呀！”

泽雷道：“啊，我十几天前已和三爷说好了，怎么你抢我的先呢？”

驴志鬼说道：“什么我抢你的先，你问问藏三爷我知道你要的这驴嘛？”

藏三爷只能吸水烟，也不答话。

驴老鬼道：“要驴也行，原说好的价你给三爷，再给我十块洋钱，这驴你拉走，我驴老鬼每天动刀子宰的驴也不止十头八头，这算什么？”

泽雷道：“即如此，你又知道我先于你买下这驴了，你就走人，不就完事了吗？”

驴志鬼噌地站起来，大声骂道：“放肆！放你妈那屁，整个方圆十百里，还没有人在我跟前说让我走人的呢，你竞让我走人？今天爷爷长了，不拿二十块大洋你就别想买走这驴。”说着向院里走去，又回头对藏三爷道：“三爷，这驴我拉走了，晌午送钱来，一个子也不差。”

藏三爷立回道：“鬼大爷还是取钱去吧，我等着你。”

说时驴老鬼走在院中间，只见泽雷如饿虎扑食一般扑向了驴老鬼，用巴掌侧面煽向驴老鬼，驴老鬼顿时眼冒金星，右眼也鼓起一个大核桃，还是让泽雷打**丹田气，竞连着滚了三个滚儿，倒在了院里一个马槽胖了。泽雷没止手，又跟着扑上去了，抄起一个镐把打在了驴老鬼大腿上，接着骑在了老鬼身上，，问道：“老鬼，你说这驴你买我买？你当着三爷说清楚，省的三爷为难。你要还买这驴，我先让你脑袋成三瓣，你再牵驴回家！”

驴老鬼用尽全身的力气想挣扎，生是一丝也动不了，一分钟后道：“大侄子，这驴我不买了，你买吧！三爷让他把驴拉走吧。”泽雷松开手了，驴老鬼起身道：“小子，我说到真做到，算数，可是以后记住别犯到我手里。”说罢也不与藏三爷打招呼，连窜带跑地出了三爷大门。

泽雷取来了洋钱和铜子，拉着一头大黑驴回了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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