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意外的初恋
转眼已近七零年底,我被再次外借,工作是装潢那位“军代”的上一级——师部新建在大门两侧的《毛泽东思想宣传栏》,地点就在本市的北郊。
值得一提的是,那位“军代”虽然无视我的个人问题,却总忘不了利用我的特长为他的仕途铺土。诸如时常令我画点什么装在镜框里敬奉他的上司,还总在“军民团结一家人”的特殊形式中连人出借。
可他万不料,正是他的这种无意牵引,使我完成了另一段的宿命,我也万没想到,军营中,早就有个辗转等在那里的“结算前怨”的人!
“专栏”是继像章、画像之后新一轮的攀比热潮。无论地方还是军队,都在尽力攀比着修筑、装潢和更快更好的出新出奇。
于是,几个同时借来的地方“人才”便被爽快地安排在师部招待所,其中必然的吃、住、与制作的场地也全都在内。
可就在那位给派的、联络具体工作事宜的战士第一次出现在制作间的门口、面向大家望过来的时候,一阵异样的感觉深深攫住了我!——呵,那是一种似曾相识、却分明没有见过的恍惚,那是一种奇异而亲切、一如有着血脉关联的认同......
他叫枫。
就在此时我也绝不知道,他就是两年前迢遥前来、“等”在城外军营的那一位,——我的“第二个”!
我惊叹上苍的诡秘与沉着,两年啊,短短两年!两年前他刚到此地的时候我尚未嫁!而为什么,为什么偏要等到我焦头烂额之后,再来与他相逢?!
枫,温文尔雅,五官俊逸。眉宇间一股清冽之气别显着根基的素养,均称而略显清瘦的身材正配他那润朗和总是低调的嗓音。特别是部队不准蓄留、却已浓密的那抹唇上的短须,恰到好处地隐现着一种傲世而卓尔不群的阳刚之美......
我不知道,第一眼看过去的感觉是与生俱来、早就潜伏心底的豁然苏醒?还是后天文化悄悄塑造于脑中的异性的标准?只知道,那就是人们常说的一见钟情。
原以为,这说法不过是荒唐的笑谈,可自那惊鸿一瞥,我便再无宁日。
原以为,爱情只是书中的瑰丽,可当真向我这尚还懵懂的心直面逼来之时,竟是春雷滚滚狂涛阵阵!
呵......那是怎样一种朝圣般的仰对、那是怎样一种无限想往的迷醉呵。
尤当几天接触下来,又得知他是一个来自书香门第的城市兵!还有,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每当需要用纸、他总是叫我自己去他抽屉里拿,于是,拿纸的过程又给看到了他那不错的铅笔速写!更令惊讶的是,不日又听到他在隔壁的近乎专业的高亢而润朗的歌声......
于是,这尚“同道”的不断惊喜的新发现,便在最初的感觉中急剧升温。
暗自思忖,无论家庭(虽然自己的不属于知识型但毕竟是干部家庭)、年龄和必然的文化程度以致自己尚可的风貌是那样的匹配......而同样的城市背景、同样的特长、特别当时那身非同小可、标志政审合格的军装,旗鼓又是那样相当......
而唯有,.....啊,老天!这是怎样一份顿足不跌的阴差阳错啊!!
而无论如何,我不想失之交臂!因为,仅仅布置一个“专栏”的时间不会很长;因为,命中没给慢慢培养感情的机会。
我要告诉他!曾经有份对他的青睐,我要让他知道!在他的人生之路,曾有怎样一份热烈的无奈......
尽管,这莽撞极易被他看成轻浮,尽管,这举动也许毫无反应,可我被奇妙的下意识强烈地鼓动着,即使无望也要拼却一试!
于是,迅速度定后,静夜中,台灯下,在“专栏”人员中只有我一位女性的单间宿舍里,抱定了破釜沉舟、不计后果的心,以一首自由体诗的形式,诉尽了自己的“当今”,简明了我的“过去”,把凛然而决不后悔的孤注一掷,交凭一纸!
然而,第二天一早,当真在大家齐聚的制作间故意的挨座下实现我预想的暗递时,手却象注了铅。
......
满心的搏斗竟全是:假如他不接,假如被旁坐看见,假如......唉!想不到突破这种自尊这样难!
眼看就到中饭时候,终于,以引颈受死的感觉递了出去,......果然,他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我立刻僵在那里。
待他复又接过迅速地塞进裤袋,短短的几秒,我的感觉是直如大刑被赦!
那天下午他没有来,那天的晚饭我没敢去吃。
——远远看到他的影子便是满心惊悸!远远望见他的回头便急忙转身生怕被发觉!唉,那惶惶的猜测,那慌慌的回避呵......
我怕,怕他真会保持沉默不置可否,怕他将那极易误解的轻视示给我。
而此后的一连几天,他竟像消失了一样再也没有露面。
是刻意迴避?还是另有公办?
......胡乱的猜想中,我惊叹他的沉着、遗憾这份失落、无悔自己的表白、认同自己的“处境”。而心,也渐渐平复不再忐忑。
可就在放弃奢想恢复了常态的第三天,我正在独住的屋内修改“专栏栏头”的草图时,枫却悄悄推开了房门。
一时间,慌无避处的我只能低下头来盯住桌上的草图,一任面红耳赤、心如撞鹿......
直到他走近前来,掏出一把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当时尚算稀贵的奶糖到我的桌前,我才瞬间脱出窘境。
再抬头时,一道午后的橘色的阳光,正暖暖地照在南窗窄窄的侧墙上......他没提及我的纸条儿,我也无需再问。
那天当晚,几位帮搞“专栏”的地方人员应邀去了师部的操场,和全体战士一起观看革命样板戏最新拍成的彩色电影《智取威虎山》。
时值初冬的天气,虽是夹在连队中间还是颇觉寒意。正在踌躇,枫递过了他的军大衣。
睡觉时,我把穿回来的军大衣搭在被头上,用绒绒的衣领包住脸庞,深嗅,那股清凌而醉人的气息......
接下来,两个人就像施了催化剂,聚合的速度就连我们自己也始料未及。
——回想起来,所有的巧合都刚好到不可理解,一切的成因都极像某种旨意。
先是枫的父母因公顺便要来看看他,那是我刚到“师招”的十几天后,可因此就给见到了绝无可能见到的“未来的公婆”!
二老沉稳的知识分子风度更加奠定了我的信任度不说,单是时时的闲聊中枫那颇有见地的逆向思维和往往的语出惊人,就给我不断的惊讶和发自心底的首肯。
渐渐地,他曾在学校的“武斗”中走投无路跳下过二楼叫我敬仰,他在特务连练就的绝技令我钦佩......
渐渐地,看到他在战友之间的低调、融洽及大度和信誉......
渐渐地,进一步知晓了他家的概况,他也约略清楚了我的“正离”......
甚至,说起他夜岗偷烤白薯的事,都让我觉得他竟敢违纪又欣赏他个性中的稳而不羁,就连连长说了几次他都终不肯掉刮的“一字胡”,也在他恭谦适度的举止中彰显着一股隐约在骨子里的玩世不恭的神韵与魅力。
我庆幸这绝佳的偶得!自豪这骤然明朗的归类。一种早该明了的自我意识豁然苏醒,一种陡然升华的精神层面令我焕然一新......
至于他当兵两年尚未解决的组织问题,根据早有城市兵入党难的说法,从来就不在我的评判之列。
就在他父母小住了几日,按照部队的惯例宴别家长的那天晚上,这边收工洗漱后的我也已熄灯就寝。
睡前的冥想中,枫又浮上脑际。回味他的举止,回味他的神态,回味他在父母那边已有几天没来照面、会不会想起我......
而突然地,寂静的楼道那头真就响起了像极了他那独特的脚步声!难道真有感应?!......待脚步真就停在了门口、门被轻轻叩响时,分外静听的我便一跃而起、迅速穿衣。
相对落座后,先是说起刚刚的晚宴他为父亲的替酒......跟着便谈到他向父母讲到了我的问题!待静听到二老的“此时不宜”的婉拒、令我如受一击后,心便悬崖直坠。
......失望中转问他的态度,他那定会一如我似的自做自主,才令我瞬间的跌落复又回升。
而接下来他戏言道:“我要变了呢?”,——现在才懂,那大半是进退有余的问吧!可鬼使神差的答竟是:“天下男人有的是。”
——我知道,这是为了刚才的什么和终于克制不住的想要表现自己的什么,可不知道,这脱口而出的负气兼傲气将要我付出怎样沉重的一生!
自然,我也会对应似的反问:“我呢?我若有变,你......”
“我会疯掉”。
......
听人说,恋爱中的女人智商最低,——看着他复又郑重起来的神态,听着这超乎预料的回答,心抚他那一如雕塑的五官,感动着这份不屑“千年陋俗”的勇敢......忽然,就有种直想吻上去的欲望,——这可是平生首次的感觉啊!
可它只是内心的踌躇,只是内心的挣扎......
直到枫悟到了什么,同样不敢妄动地一再追问,我才万分羞怵地拉过桌上的稿纸写出了那个字,再次万分艰难地推过便再也不敢抬头......
于是,刹那的被拥间,灵魂飞升,繁星颤栗,广袤的冬夜的太空中瓢旋着两个爱的精灵......
——那是我真正意义上的初恋,那也是枫的最初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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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心照不宣的蜜月 十二 主动变成了被动』
十一心照不宣的蜜月然而,介于士兵不准在驻地谈恋爱的规定,慎于我那“离”的尚未了清,我们必须表现的一切照常、不动~色。可心照不宣的我们的内心,已是花开遍野、悄悄灿烂一如蜜月......——记得我因故回厂隔夜方回的那一次,再见时就有了他给的两首藏头小诗:其一一别过日如度年,夜独思君月儿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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