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批判会的后果

春末的时候，我彻底离开了那个小厂。——为着“离”的冷战开始了新一轮的变相施压，为着让仍存幻想的桐彻底明白，这段早已无望的“婚姻”早已无望。

首先，有个讨好桐的人骗过会计代领了我的工资交给了桐，这是不是桐的意思我不知道，但他并没把工资还我。那可是一个月的生活费呀！

这之后，又由答谢心腹之恩的“老板”，鼓动那位顺水人情的“军代”召开了一个专门对我、又不便点名的批判大会绝对是顺从了桐的心意。

在那动辄就召开全厂大会的年代，会场的墙上竟贴满了“批判自命不凡！”“反对自由主义！”等等之类的彩色标语......

当几个被命率先发言的同事和全体不得不跟着高呼口号、并且用意越渐鲜明的时候，开始还在狐疑，此刻猝然明白的我，不由一阵强压的惊愤伴着转而藐笑的恶心......

——桐，到底也没明白我们根本的差异。

厂里是再也不想呆了。

想想也真是，父母不要我再去的时候偏要去，现在是自己再也不想呆。看起来内因真是主导啊！

于是，毅然抛却了别人眼中万万不舍的五年工龄不告而别......要知道，那个年代的工龄就是累加可涨的工资！

然而，我就是要用这不凡的方式证明我的确“不凡”，就是要用这莫大的牺牲把最初宣告的决心再次示给桐看！让枉费心机的“一伙儿们”惊愕去吧！

从而，那可笑的批判会非但没有达到目的，反则把我逼成了真正的自由主义。

于是，在没找到新的工作之前，在家整整闲赋了四个月。

可这段意外的闲赋，却使两个频繁往来的人拥有了整整一个真正热烈的夏天......

呵，那些“柔情似水，佳期如梦”的日子啊！

——枫为我制作当时流行的烫画《毛**去安源》，我则用橡皮泥塑出个现代芭蕾舞《红色娘子军》中的女主角给他看，他把积累的油画颜料拿来补充我的，我会送他一幅熊猫图案的十字绣......最难忘：他用单色水彩放大的我的那张寸照——

当他突然带给我时，眼前便立刻浮现一个置身营房、必得掩人耳目、又必得潜心才能完成的痴心影像......

唉，那是怎样一个不禁相思缠绵意的人啊！

他常慨叹我的灵慧，我则暗惋我们均无深造的机会......

而每每呆到天色渐晚，单车相送到离城十里的那道早年修筑的防洪大堤，大堤的桥头上，又常常是人初静、月朦胧......四野空濛的夜色中，只有两个相对久站依依不舍的身影......

渐渐地，小小四合院就有了窗后的狐疑；渐渐地，不常回家的母亲也开始了有意无意地偏偏和枫碰到一起，渐渐地，就连自己，也觉的“颇有不妥”。

——我不愿这解释不清、世俗不允的“行径”传到桐的耳朵从而加大离婚的阻力，更不愿因此必会闹到部队从而毁了枫的前程！

已经看穿的母亲也是这意思吧，可一向不会婉转、有事就上脸的愠色常常使她本来的善意适得其反——

终于，母亲一脸严肃地命我转告枫“尽量少来”，并再三催问。

终于，拖了又拖、再也拖不下去的我也终于转告，并在颇为自信绝不会因此而生变的心态中再次没做任何的解释。

——真的，我以为他能明白。真的，我也真是单纯的可以！

从此，枫也真就在不动声色中，渐渐拉长了来见的日期。

但还是来。他那首充满怨气的“......牛郎织女隔河相望，梁祝变蝶方能成双.......”的自由体诗也是写在那时。

我惭愧，自己终未脱尽传统观念、终究跟不上枫的主见与勇敢。

我追悔，他好不容易请假远道而来的那回，我却固守着准时上班的观念把无奈一路伴送的他，独自留在春天的风沙里......

我痛惜，他唯一冒险电话打进厂里的那一次，我却真的不知道找个借口出来

让幽幽失落的他悻悻而归......

更心疼，为能让我看上一场当时难得一见的日本电影《啊，海军！》，他抽身于同车进城包场的连队和即将的开演，顶着正午的烈日急匆匆步行赶到我家（来回十华里啊），我却因刚刚的“转告”和刚好母亲在家而不得不继续我刚刚躺下、也必须佯装的“午睡”，一任汗湿透背的他被早经刻意的母亲挡驾......

十四涅磐重生

初秋时节，两派的争斗表面平稳、社会各界基本步入正轨。

文艺历来是局势的先导，基于表忠心、颂升平的热潮，举国上下高唱八个革命样板戏进入了前所未有的鼎盛时期。

于是，人才奇缺，停止已久的扩招便由文艺团体率先开始。

于是，顺利考入的我，便在本地文工团谋到一份正式的舞美工作。

那是一九七一年九月的一个早晨，再次的单车、行李，再次的集体生活......唯一不同的是：迎着满天灿烂的朝霞，满怀发自心底的甜蜜笑意！

这变化，无法通知已有月余不来的枫。

想他再去我家必会知道，想那“军代”时期常会有慰问部队的机会，说不定哪天他会突然找来，说不定哪天我会先自出现在他的面前！

而来日方长中，两个各自都在过渡阶段的人，保住生存是第一要义。

新单位仍是两派联合、“军代”介入的产物。

为了便于领导，它合并了先前的京剧、梆子、文工三个各自独立的团体。

而如此一来，合并后的三百多人和必须住宿的新的规章制度，就必需有个足够相应的生活场地。

于是，报到后就听说要搬要搬的，几天后，真就迁到了郊外的一座四层大楼连并大院共有十几亩的新址。

巧的是，这新址向西——隔过几华里的大片苗圃便是我最初参加工作的小厂。而向东紧邻的，竟是与枫的初识之地——那个驻军师部的招待所！又是天意麽？任凭不解......

可那的确成了后来的两边两重天的时时的提醒、两边两种感受的时时冲击！

新址的“军代”们更具特色，不但凡事列队，还要按时起床、按时出操、按时排练、按时......尤其必须住宿这一条，即使有家的夫妻，也只准周末才回。

然而，整齐划一使人自律向上，严格的规章造就蓬勃的事业。

那段时期可说是团里最为火爆、最值的怀念、也是唯一空前绝后、令人倍感充实的时期！

——无论演员还是乐队，苦练基本功的场景遍布大院的各个角落，而不断前来指导的中直文艺团体的老师们又给这争相敬业的氛围更添朝气......呵，那种激昂的热情使人鼓舞、那种饱满的精神令人振奋！

单从舞美队的讲，光美工就有十几位：三位大专、两位中专、一位实践多年的干练加以刚刚招进的我们，连并服装、道具、木工、灯光.....总共三十多人的阵容足抵相应的中直团体！

可就是这三十多人还甚觉不够，由于是合并性质，常常是刚完成的一经上演，马上又来新的任务。特别是几出新戏同时筹备的时候......

呵，那些天天紧张、时时忙碌的日子啊......多少次不知不觉已到深夜，多少次再抬头已是东方露白......

而每当成果被肯定被赞叹时，诸如《芭蕾舞剧白毛女》总被观众误认为是省级团体的那一刻，虔诚的内心全是满满的快意！

具体到我，自从溶入这人才济济之地，先前总在车间疑惑的归属感豁然明朗，这份符合个性的工作让我倍感充实。尤其从工厂一跃为上层建筑的文艺界——当时可是备受重视的阶层啊！用“涅磐重生”形容自己的感受毫不为过。而与桐的那段虽未结束、只待手续的噩梦恍如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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