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说,恋爱的女人常常会在一种醉心的情形下追问她的情人,你是什么时候爱上我的?而对方,常常也会在一种情迷之中脱口而出,从看到你的第一眼。但大多数人常常忽略了爱情的缘起细节。好像温水煮河虾,你突然失了一下神,它们就全身通体透红了。周至柔至今都回想不起第一眼见到许慕予时他的表情和样子,那是她第一天到单位报道,人事处一干事带着茫茫然的她楼上楼下地跑,因为紧张和惶恐,以至于拽着帆布挎包的肩带的手都出汗了,一块湿津津的,幸亏颜色比较深,不显眼。
党委书记办公室,院长办公室,处长办公室,这些头头,她得严格遵照秩序一个一个地礼见。最后在三楼尽头的一个“文化研究室”停下来,干事推开门,远远只见窗台处有一张桌子,桌边随意摆放着一株文竹。一个中年男人伏案写字。干事介绍,这是新来的周博士,周至柔。那边头都没抬,道声“哦。”声音淡淡地。干事有些尴尬,又向她道:这是许慕予研究员,研究商周文化。那边依然没吭声,低头用放大镜翻看着什么。
在华恩大学呆了五年,各具怪癖的教授比比皆是,因此,周至柔也不觉得自己遭受到了冷遇。大约是为了安抚她的心情,或者也是想证明点什么,干事添了句:这是苏静之教授的关门弟子。语虽短,但显得意味深长。谁都知道,苏静之教授与程敬宜教授兼院长是古典文学研究领域的**,一攻先秦,一专魏晋,双双为朱应唐老先生的弟子,社科院的黄埔一期。然而干事这样一说,并没有让周至柔觉得陡增底气,反而让她更加惶恐,不定人家以为,她不过是狐假虎威,明目张胆地行“潜规则”。这年头博士,就像葱花,佐佐味,增点色以便赏心悦目倒是可以的,但终不及油盐的必要。尤其是在这京城。欧洲的债务危机和美国的次贷危机,带来全球经济低迷,以出口为主要导向的闽粤和江浙沿海的的企业倒闭潮,加速了因第一世界产业向东南亚转移带来的经济衰退,民营和外资企业的就业口日益收紧。“上岸”和“到体制内”成为潮流,满中国的大学毕业生都在惶恐和**,几百万人簇拥的**的国考,折**周至柔这一代人的爱与怕。不了解这样一个背静,就无法了解周至柔内心的诚惶诚恐和侥幸。
干事出去后,顺手将把关上,室内剩下两个人。就一张办工桌子。周至柔无奈地坐到他的对面,不自觉地把椅子往后挪挪,但因为有些紧张,挪动时发出“吱”的尖利的声音。那人于是抬起头来,周至柔总算看清他的面目,国字脸,下巴微圆,脸色有些苍白,大约是许久不见天日的缘故,但眼睛黑而亮,鼻梁架着一副眼镜。周至柔不知为何莫名对国字脸的人没有什么好感,大约因为它饱满且显得四平八稳,弥散着一种官僚之气,给人一种厚黑的感觉。周至柔有些无聊,因为是第一天报到,她也没有带什么书,单带了一本《文选》来。那边漫不经心地问:你是华恩大学的?华恩大学也有中文系么?周至柔听得,他的声音里满含着不屑。华恩大学和津美大学在那段特殊的历史时期的学科调整,已然是常识,后来各自学科重建,也不是秘闻。本想辩解一下,但想到言多必失,究竟不了解他的个性,为着日后彼此能相处得和谐一点的缘故,还是低低地道声“恩”。周至柔觉得,自己仿佛是第一天到夫家的童养媳,低眉顺眼的,在公公的威严注视下,不敢轻举妄动。
但究竟这样僵着,也不是事,周至柔于是想找个话题。入职前学校的培训在这个时候到底起了作用,她小心地问:“许老师,您渴吗?我给您倒杯水。”那边依旧淡然,不说话,只是拿起杯子放在嘴边,轻轻地啜了一口,仿佛在向她说,你这是什么眼神?周至柔顿觉得自己说话的多余,在他眼中,仿佛她是没事找事,于是她只得低下头来,无聊地翻看不知被她翻看了多少遍的《文选》,那些诗文,早已烂熟于心,倒背如流,翻看于是成为一种纯粹打发时间的机械的行为。后来,周至柔一直问他为什什么那天让她如此难堪以致觉得度日如年?许慕予很惊讶地告诉她,那天他一直想着那个周鼎上的铭文的发音,苦恼不已,完全忘记了面前还有一个低眉的女子惶恐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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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行』
后来周至柔想,如果没有那次安阳之旅,也许她和许慕予~,不过是两条异面直线,连平行线都算不~,就在那张办公桌前,他们才有最近的物理距离,但出了文化研究室的门,便兀自地向各自的生命航道茫茫地奔去。你有你的旅标,我有我的方向。多年后,周至柔依然清楚地记得那天所发生的一切。那天的快到~班时间,突然他桌边的~响起来,就听见他在接~:“哦,现场发现青铜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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