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全国统一高考刚恢复没几年，有志向和没志向的青年都随大流，一窝蜂地报名参加考试。那时候有种现象十分普遍，即老师和学生坐在同一间考场里，为了并不明朗的前途而展开竞争。高考，一时间成为最热门的话题。

当然，与之相配套的高考补习班也如雨后春笋一般，应运而生，它的功能不言而喻，就是为了替那些落榜生们继续圆大学梦提供考前的强化训练，其实，当时的补习班老师自己也清楚，就凭他们那个水平，虽说不上是误人子弟，但要想有什么大的作为，那也只能是痴人说梦了。

因为，在他们中间，绝大部分人连大学的校门也没有迈进去过一步。这种情况在农村中学中尤为普遍。

比如苏越所在的陈桥中学，两个补习班总共安排了六名兼课教师，其中只有一人是六十年代初的大学肄业生，其他人不是民办就是代课，甚至还有一名也是考了两年没有考上，准备与这批同学一起参加来年高考的，师资力量不过尔尔，同学们的前途可想而知。

但苏越无所谓，他是同学们中的佼佼者，一名来自县城的高考落榜生。

那时候，户口决定人生，城里的孩子有望安排工作，而农家子弟只有奔向大学这一条路。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他们别无选择。

补习班分文理科两个班，除了苏越之外，还有一些同学也来自外乡，当时学校没有学生宿舍，他们分别借住在学校老师的宿舍里，通常每个月回家一、两次。

借住老师宿舍，或靠关系，或给钱，这方面完全由家长出面，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苏越借住在一位老教师的宿舍里，和他同住的还有老教师的远房侄子，而老教师自己并不住校，因此，他们的住宿条件可以说是同学们里最好的了。

和苏越同住的同学叫牛小波，篮球打得特别好，可惜个头不高，一直找不到发挥特长的机会。不过他很有自信，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够考上体育学院，圆他的篮球梦。

这两位住在一起，一个将来有工作，有退路，一个只认篮球，不认学习，于是相处甚欢，形影不离。

那一年，他们都未满十八岁，正处于血气方刚的朦胧状态，因此，一旦关上宿舍门，他们的话题便离不开女同学，他们都在文科班上，一个名叫叶子梅的同班女孩引起了他们极大的兴趣。

“哎，你说，叶子梅走路的样子咋那么怪呢？一扭一扭的，小屁股撅得老高。”刚吃完晚饭，两个人脸也不洗，都钻进了被窝里，牛小波首先挑起了话题。

“谁知道啊，兴许想你了呗。”苏越头枕着双手，看着屋顶调侃道。

“少来少来，她要想也只会想你，怎么会想到我头上来？”

“不是吧，我发现你看她的眼神不寻常，老实交代，是不是喜欢上人家了？”

“哪里有，她就像个骄傲的公主，都不拿正眼看人的。”

“是吗，这我倒没有注意过，也太不把爷们当回事了。”

“要不，咱们捉弄捉弄她？”

“嗯，羞她一下，打掉她的嚣张气焰。”

“好啊，可是，由谁出面呢？”

苏越闻言侧过头来，忽然问道：“小波，你和女同学约会过吗？”

牛小波也翻过身子，认真地说：“我特别想，就是不敢开口。越哥，你呢，你肯定约过吧？”

苏越轻轻一笑，说：“连女孩子也没约会过，你真差劲。”

“哎，说说，说说你们的故事。”

苏越并没有吹牛，还在上高中时，班里的一个男同学跟他开玩笑，说要介绍他和一位女同学约会。那位叫玲的女同学各方面都一般般，起初他真不想答应，可是约会的诱惑力实在是太大了，他做梦都想试一回。

后来，在男同学的安排下，他们在城郊的一片荒地上见了面。记得那天突然起了夜雾，本来光线就暗，这一来能见度更加低，站对面也看不清对方的脸，彼此只能感觉到来自另一半的强烈的心跳。

这次约会，对苏越来说是生平第一次，而玲也不例外，同样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两人因此老半天就那么傻站着，没有话说。

在苏越的印象中，玲是一个很本分的女同学，他平时也难得注意到她。苏越是班干部，一直是女同学聚焦的中心，他自认为很有优越感，所以把目光都投向了那些或者容貌出众或者成绩优异的女同学身上，当然并不敢稍越雷池半步。

最后，还是玲忍不住了，先开口道：“你怎么会想起来约我呢？”言下之意，她也感到十分突然。

听了她的话，苏越更加茫然：“不是，不是说你想见我吗，怎么是我约你了？”

“嗨，看来我们都上当了。”

“哦，是上当了。”

寥寥数语后，双方又陷入了无边的沉默之中。

再后来，苏越只记得两人临分手前，玲好像很无意地说他们家刚刚出了事，她的表姐被男朋友搞大了肚子，家长们正在四处托人，准备送到乡下去做流产手术。

“我表姐只比我大了两个月，在县中上学。”末了，玲这样说。

苏越对第一次约会并没有留下特别深的印象，但玲的这句话却深深地烙在他心底，令他常常不自禁地会去揣摩其中的真正含义。

表姐怀孕了？

她是在暗示什么吗？

那时候一个未婚女孩怀孕，无异于自掘坟墓，倘若风声走**来，他们一家从此也无法见人了。

这也正是苏越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除了吃惊还是吃惊的缘故。

甚至，他们的所谓约会，最后连手也没有牵过。

当然，在向牛小波讲述时，他则竭尽所能，充分发挥想象力，把自己描绘成一个摧花高手，直听得牛小波目不转睛，垂涎三尺。

“越哥，你真他妈好福气，现在还有来往吧？”

“那当然，随叫随到。”

“嘿嘿，哪天把嫂子带过来，也让兄弟开开眼。”

“哼，你还别不相信，明天咱们就拿叶子梅打赌，看哥哥给你露一手！”

翌日早晨，也是机缘巧合，当他们刚打开门，准备去上早自习时，一眼看见叶子梅正往这边走来，原来，她住在另一位老师那儿，到教室去这是必经之路。

想起昨晚吹的牛皮，苏越忍不住吹了一声口哨，叶子梅分明听见了，却故意装着没听见，迈着往常的步伐，目不斜视地从他们面前走过去。

两个男孩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叶子梅与众不同的翘屁股，直到她消失在墙角处。

“嘿，翘屁股，将来一准生男孩。”

“妈的，真把爷们不当回事啊。”

“放心越哥，她越是这样越是说明心里有鬼，天底下哪有猫儿不吃腥的道理，咱们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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