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妃失宠了。

今个一大早，消息就传遍了后宫。巧慧一边为我梳洗，一边叙叙赘言，什么前天晚上她大闹太和殿，昨天半夜皇伯伯就怒气冲冲地离开了裕妃的住处，还传言连带着五阿哥弘昼都忿忿不理，备受冷落。

唯一能确定的是，裕妃已被禁足成淑宫，罚俸半年；弘昼也是月例减半，勒令在乾西四所思过不出。本来裕妃地位很高，弘昼也一直放在她成淑宫里教养，这次突然赶回到乾西四所与众阿哥同住，看来皇伯伯真的很生气。

巧慧灵巧地替我绾了个旗头，一边说一边繁繁复复地细致地修饰。我坐在铜镜前，一点兴致都没有，满心忧忧。

去安慰弘昼？——乾西四所我好像进不去吧？

去探探裕妃？——进宫数月，和她几无交集，这时候去多么怪异！

还是去求求皇伯伯？——师出无名，再说也未必管用……

“格格烦心什么？”巧慧挑着簪子一款款地比着。

我懒于多说，只慵慵地问她：“巧慧姐姐，你为什么一大早就这样费事得打扮我？今儿个皇伯伯有什么吩咐吗？”

她手上不停，嘴里惊着说：“是吗？奴才还以为格格要去乾西四所呢。”

“乾西四所？”我扬眉问道，“你要我去探五阿哥？”又一转眉，颓然不少，“我也想，可是乾西四所不在内宫，我出不去内宫也进不去那里啊。”

“内宫好说，格格寻个托词就好。”她为我插上一支白玉挂金步摇，“乾西四所嘛，不是还有四阿哥么……格格，这支钗怎么样？”

四阿哥……

就是啊，还有弘历呢。皇伯伯的儿子中，皇长子、次子相继夭折，三阿哥弘时也于几年前亡故。弘历虽顺位第四，却是实际上的长子；加之他为人稳重，喜好结交书友，威望不低，很说得上话。

若有他吩咐几句，内宫格格进一进乾西四所也不是不可以的……

关键是……我不想求他！我不敢。

他的目光，他的翩翩，他的温柔探求，相比弘昼一心单纯，越发显得不安好心。他不是很像皇伯伯，不止在眉目，更是在那雍容气度。我心里虽莫名的怕他那样的清淡，却敢笃定，若我开口，他必定帮我。

有的时候真的很奇怪，你某一次突然见到一个人，交换一下眼神，或是问候一句冷暖，彼此心性，心知肚明。就如我见弘昼，即知他好玩简单；我见弘历，却为他震撼。

就是怕，很莫名。但他似乎对我很……好。

“巧慧，备车罢。”我扶了扶旗头，镜子中的少女剪水眸子，柳叶双眉，果然标致，“这簪子不错。”

我决定去见弘昼，在此之前必须去求弘历。

入宫数月，我极少出风月阁，更谢绝所有后宫中人来访。她们来打探，来摸底，送来一堆一堆的贺品，要么尽数遣返，要么尽数散尽。风月阁宫人不多，如此一散，人人手头丰厚，对我就更加照顾，也算一大好处。

我不需要自己如她们般贵气，我只要真心陪我的玩伴。

弘昼虽然顽劣，诗词曲赋实在上乘，笛曲更为空灵。木兰台上每每奏响，一丝一缕皆是动容。我恍然发现，这小子实在是精于翰墨。

裕妃如何忤逆，却不**才具上乘的儿子。何况她才具上乘的儿子是我入宫以来唯一的、最好的朋友。

巧慧找了宫里面熟些的稳妥的小太监驾车，临行前一再问我要不要戴帽纱？思忖片刻，果然还是带上的好。细细想来，那日乾清宫前，索何铭见我面容的样子，实在是夸张、吓人得紧。我再也不想第二次！

出内宫一切顺利，守卫见了我的格格腰牌就乖觉地闭了嘴。驾着车一路来至乾西四所近前，叫停马车，先唤巧慧去叫门。磨蹭了半晌，巧慧才领着个书童似的小孩来回话。

“格格吉祥。”那小孩跟我见礼，“四阿哥邀您正门入内，最好还是不要去偏门。”

我是内宫和硕格格，明目张胆出入阿哥居所诸多不便，为什么他却叫我大摇大摆走正门？再一想，若走偏门，更显得做贼心虚，传出去不仅坏我名节，若叫人得知其实是找五阿哥，又会连累弘昼。

再者我是以求见弘历的名义来此，此事传出去于他更多生事端；但如果从正门进，不仅不容易被怀疑，就算被怀疑了也可托词四阿哥挂念表妹，反正正大光明。

他的名号摆在那里，谁敢多嘴？

果然聪明。

乾西四所不如我风月阁般秀丽，显得规矩平板了许多。穿过回廊，就能遥遥的看见一方圆桌，他掀袍而坐，手中转弄着玉竹杯子；走得近了，都能看见那半杯琥珀残茶莹莹的泛着微光。

许是我脚步声太明显，他丢下杯子猛的站起。玉竹杯子打了个旋儿，跌下了桌子，碎落成一地晶莹。我轻轻笑道：“可惜了这好好的杯子。祁连山青纱玉最是名贵纯净，就是实在脆了点。”

“不可惜。”弘历眼里微光闪现，即恢复平常儒雅，“祁连山青纱玉常有，贵人可是不常来……承欢，今儿个可是来探五弟？”

我觉得有点别扭，还是点头承认，又赶紧补上见礼：“承欢给四阿哥请安。”

“免了。”他摆摆手，“五弟还在房里出不来，我带你去见他。”

听他声音，方才还有精神，似乎突然之间就累了不少。顾不上这许多，我急急地跟在他身后。才发现乾西四所还真大，穿过交错不清的回廊阁院，终于拐进一扇小门。

看来皇伯伯心里已**下来，这里条件与其他阿哥无异，虽然还没见到弘昼，我的心里已经放下一半。弘历引我走至门前：“五弟？我是四哥……五弟，承欢格格来看你了。五弟？”

朱漆门内，并无动静。

弘历还想再敲，我伸手给拦住了——总觉得不想让他帮到太多，能让我进来已是一个人情。“我来就好了，不再劳烦四阿哥。”

我说的很客气，他的脸上也暗了一暗，终于说：“也好。我先走了。”

转身行至院门又转身看我：“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我说……”

“我知道了。”微微见了个礼，只想让他快点走，“承欢谢过四阿哥。”

弘历有些木然，满脸尽是难言之色；终于还是走了。他的背影一如既往的倜傥翩然，我只能心说对不起，弘历。

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是我怕。

一手掣住门边，轻轻推开一条缝，我小声地唤道：“弘昼？弘昼？我是承欢啊，你在里面吗？”

还是没有人理我。略微提高声音，我又试着叫了一次：“弘昼？你再不答应我就进来了哟！弘昼？”

……

我索性推开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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