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夕南第一次出来办事就遭遇了白眼，这让她多少觉察出了步入社会的艰难。但是，她觉得工资办的两个男女充其量也就是混进干部队伍中的汪精卫和陈璧君，不足为奇。共产党当政，必定好人多，像眼镜副局长申必拏，初次见面就给人留下温文尔雅，平易近人的印象。

父亲生前也是个与世无争，与人为善的国家干部，他常说，赠人玫瑰，手有余香。是啊！如果我们人人心中都有一份爱的话，那么，人类社会就不会有战争和掠夺，也不会有贫穷和饥饿，人与人之间就不会有恩怨情仇，也不会有尔虞我诈，所有的人就像一家人一样，生活在一个友爱祥和的大家庭里，那将是多么幸福的事啊！

刚从大学校园走出来的林夕南，就像出阁的女孩一样，即使为了**为人母，总还是留恋自己少女时代的纯真。尽管父亲辞世让她成熟了许多，但是必定因为初涉社会，所以根本估量不到鱼龙混杂的社会里，到底有多少掌声和鲜花，有多少阴谋和陷阱会等着她。

街上车影穿梭，人头攒动。摆设诸如项坠、耳环、翡翠、玉雕、豹皮、虎骨、牛鞭、藏刀、钢珠枪、花瓷、铜佛、银碗、金币、邮票、毛**像章、各种版本的《毛选》、红皮语录本等物件的地摊随处可见，其间还坐着几个摆设残棋和占卜算卦的老大爷，一副仙风道骨的摸样。林夕南担心母亲一人在家，无心留意眼前的景致，怀着一种说不来的心情回了家。

门没锁，屋里空无一人。林夕南一时想不起母亲去了哪儿，显得心急如焚。等了一会，母亲还没回来。林夕南开始坐不住了。当她蓦地想起母亲前两次回来后嘴里一个劲地念叨着“给你吧，这是你的钱，要不就存了”的话时，就急匆匆去了附近的工行。工行大厅里有很多排队的人，两个保安来回晃荡。林夕南绕开几颗高挑在脖子上的黑脑袋，看见母亲正趴在营业窗口上。

“妈，你这是做什么？”林夕南挤到母亲身旁，疑惑地问。

“妹子，大妈是你的母亲？”没等母亲说话，里面的营业员先开口问道。

“是，是我妈。”林夕南点点头回答。

“哦，是这样的，你母亲已有两次了，包括这次是第三次，每次来都拿着数额不等的现金给我，说是我的钱。我觉着大妈一定是有点精神方面的小病，所以，请示经理后，就为她开设了一个临时账户，把钱都存了进去，这样，免得出去弄丢。”营业员说完递出存折本，“给，这是账户本。”

林夕南接过紫红色的存折本，打开一看，见账户上显示着两次存款记录，共有金额155元。

“谢谢你！这是我妈的下岗生活补贴费。真对不起，我妈患有间歇性精神恍惚症，给你们添麻烦了。”林夕南感谢一番后，搀起母亲，在众人奇异的眼光中离开了工行。

母亲还没有从惶惑中缓过神来，像个犯了错误的孩子，一路上低着头不说话。搀着目光呆滞的母亲，林夕南鼻子一酸，眼泪差点下来。

人生好比过天日，早晨也许还是晴光放好艳阳高照，午时却是乌云压顶雷雨交加，而傍晚或许又是夕阳晚照暮色苍茫。家庭变故把林夕南无情地推到了尴尬的人生十字路口上。

林夕南搀着母亲刚走到楼下，见钟燕骑着嘉陵摩托车也来了，慌忙换上了笑脸。把母亲扶回里屋后，林夕南坐回沙发里和钟燕聊起来。钟燕告诉她，她们高中时的四姐妹中，章娴被分配到玉林地区高等专科学校做了经济系的助讲，袁一华被分配到三川日报社做了新闻记者，这都是最近发生的事情。钟燕告诉她的时候，眼里放着异彩，不难看出来，在惊喜的同时，也有不同程度的羡慕和嫉妒。

父亲去世后，林夕南除了要照顾母亲和弟弟外，还得做家务活，所以没来得及细思想这几个知心姐妹，要不是办遗属补助手续，也不会想到给钟燕打电话。钟燕的叙说让她想起高中时的往事。高二分科后，林夕南和钟燕、章娴、袁一华被分到同一个文科班，没几天她们就成了形影不离的知心姐妹，校园里留下她们朗朗的读书声，也留下了她们年少时的欢声笑语。高考结束后，章娴考取了北方大学经济系，袁一华考取了西南大学中文系，而她凭借艺术特长，考取了龙城大学艺术系，选修了琵琶独奏专业，钟燕落了榜，但第二年就招工进了三川县劳动局。

钟燕临走时除了又说了些安慰的话外，还说会找个合适的时间叫上章娴和袁一华一块过来看林夕南，并且一再强调说，时间不会很长的。

钟燕此次造访，让林夕南心中泛起了点点涟漪。经过一番思想后，她决定等办完遗属补助手续后就去找贾有道贾叔叔。

贾有道是三川县计划经济委员会的一把手，掌管着全县大中专毕业生分配就业的生死大权，是三川县政府机关里灼手可热的风云人物，私底下，人们戏称他为无常主任。他不仅权高位重，还会写毛体字和填词，是省书法家协会和省诗词家协会双料会员。

林夕南找贾有道是有道理的。贾有道和她的父亲同是五十年代华南大学中文系毕业的高才生，他们同时走出三川县，又同时回到三川县参加工作，并且一直保持着良好的私人关系。

林夕南想起了国学大师王国维先生《人间词话》赖以成名的数段话：古今之成大事业者、大学问者，罔不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界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界也。“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界也。在她看来，一个人的成长过程中，出生能够遇上个好个家庭，上学能够遇上好老师，参加工作能够遇上个好领导，也是三种之境界。她觉得贾叔叔就是自己走进“第三种境界”的贵人。

夜有些深了，母亲睡了，弟弟上晚自习还没回来。林夕南从墙上摘下琵琶，抚mo了一阵，又挂了回去，百无聊懒地打开电视。

电视正在播放三川县晚间新闻：

——今天下午，一伙不明身份人员趁着混乱闯入工地，煽动前来闹事的群众，与正在维持秩序的警方人员发生了剧烈冲突。剧烈冲突导致三辆警车被焚烧，五辆警车受到不同程度的破坏，两名警察受伤，其中一名因伤势严重被送往医院进行抢救。对此，警方采取果断措施，抓捕了几名煽动闹事者，有效地遏制了事态的进一步恶化。据有关人士透露，这是一起蓄谋已久的、具有黑社会性质的暴力犯罪事件。警方对这一事件的起因正在做进一步的调查。

——县委书记游吾定同志第一时间赶到事发现场。游书记强调说，在我们新时期的经济开发和建设中，难免会出现这样和那样的矛盾，但这都是人民内部矛盾，是可以调和和解决的矛盾。对那些利用人民内部矛盾进行犯罪活动的别有用心的肇事者，我们要坚决予以打击，绝不姑息，绝不手软，一定要给我县经济开发和建设营造一个良好的宽松的环境。游书记还强调说，此次城改拆迁，涉及到一部分老百姓的利益，我们负责项目的同志一定要统筹兼顾，利益均等，避免盲目行动，防止内部矛盾激化。只有照顾到人民的利益，解决好人民内部矛盾，我们的工作才会顺利开展，才能顺利完成。

“哦，政治。”林夕南想。她记得有人说过：政治是挂在野心家裤腰带上的谎言袋。她是学文科的，知道君为轻，民为贵，民可载舟，亦可覆舟的道理，知道政治应该是为经济、文化等服务的，也包括为老百姓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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