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的东北黑山白水,还是一片地广人稀的天地。那时候的房子都很矮,就算全境内那两座数得上的大城市里,高于十层以上的建筑也不过屈指可数。
由于楼少,所以风大,因此那些年的气候总给人一种一年只有三个季节的感觉:春天,夏天,以及持续半年之久的冬天。
坐落于辽宁中部的老城锦阳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在锦阳城边儿的北郊,有座解放前就建在那里的咸菜厂。这厂子很大院墙很老,腌菜棚也多处破落,但棚子下的一口口地缸中,那几十年积下来的陈料老汤腌出来的咸菜味道却是无处可比的正宗香浓。
围着咸菜厂大院儿,四周有片不小的花砖平房,住户多是些外来人口或住不进市内的本地户。这儿的人多数又穷又破,每天吸着浸满咸菜汤味儿的空气干活赚钱洗菜煮饭,每个人的衣襟领口,甚至头发丝里都透着一股咸菜味儿,那味道怎么洗也洗不掉。
中国人自古讲究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因此咸菜大院的居民们便有了一个不小的优势:甭管天有多冷菜有多贵,只要趁天黑披上棉袄再提上一根炉钩子,出了门翻过墙就是一口口的大酱缸。这时候只要左右无人就可以把缸盖子移开,拿出炉钩子在雪地里擦净了炉灰,再伸到酱缸里搅一搅,之后用力一提准有收获。酱黄瓜,辣椒串,或是一整打的红姜腌山菜,先不用看是什么,只管拿回家去用水泡了,再切丝儿切片儿随意撒上把葱花或两滴香油,一家人过冬的好菜这就解决了一半。只是那时候的人心都很实在,除非冬天里实在买不起菜了,才会翻墙来这么一回。而且翻过去也就一炉钩子的买卖,勾上来什么算什么,从不怕多嫌少,也从不挑食,并且每次“作案”之后必然严丝合缝的将酱缸盖子小心翼翼的盖好合严,就像对待自己家的东西。那时候,从没人想过要偷了咸菜出来卖钱,因此老咸菜大院也从没有过值班和打更的人。
待到七九河开八九燕来,封冻大地几个月之后的严冰厚雪终于慢慢消融钻进了土里,空气中便有了一丝湿暖的气味。之后的某天,会随着一声震天响的爆米花出锅声,咸菜大院各个胡同里便跑出一大群蝌蚪般头大身子小的孩子。他们咸菜大院住户的孩子。
嘣爆米花的老头通常满手老茧,总是穿着一件补丁外漏翻着棉花的旧棉袄。他们黑且脏,但在咸菜大院的孩子们眼中,这就是驾着雪橇和驯鹿的圣诞老人。
此时圣诞老人一手生火,一手摇着一个架在火上烧得漆黑的铁葫芦不停的转着。每个孩子的眼睛便随着那手柄转了一圈又一圈,在他们心中,这铁葫芦便是世界上最神奇的东西,而在等着爆米花出锅前的每一秒都让他们莫名的兴奋和激动。之后随着“嘭”的又一声巨响,漆黑的铁葫芦里嘣出了翻着金光的爆米花,充满咸菜味的空气里瞬间被注入了一股热烘烘的稻米香甜的气味,于是孩子们开始欢呼,而更多闻声而来的孩子便拿着小锅小盆以及从家里讨来的大米,苞米或是粮票,笑着跳着,从各个胡同的深处朝这里跑来。
就在孩子们摇着小盆儿,欢呼雀跃的围着刚出炉的爆米花嬉闹时,圈外不远处却有三个年级差不多的小男孩像犯了错误似的远远瞧着,却并不看过来。
“怎,怎么办?”圆脸的小男孩舔了舔**,憋了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扭头看着身旁一个方脸的小男孩。
“我家还有点苞米,但是粮票儿藏哪儿我就找不着了……”方脸的小男孩想了想说:“要不我回家偷苞米,你回家偷粮票儿?”
“我,我偷粮票儿,你……”圆脸的小男孩有些激动的说:“你替我挨打呀?”
方脸的小男孩无语的看着圆脸的小男孩,另一个胖脸的小男孩则怯生生的开口:“要不,这次换我来吧?”
“你?”方脸的小男孩不屑的说:“就你那两下子?偷一次能被抓住两回!”
“要不咋整啊?”胖脸的小男孩看起来比他的两个伙伴都更着急:“嘣爆米花的一会该走了!”
“那,那,”圆脸的小男孩急着想说点什么。
“那你就试试!”方脸的小男孩说。
“对!”圆脸的小男孩赶紧补充:“试试!”
“去了!等我!”胖脸的小男孩转身就跑。
“哎别拿罐头!上次你就因为罐头被逮着的!”方脸的小男孩在身后大声叮嘱。
小胖子也不答应,只是转身一口气跑回胡同,再转个弯的巷尾就是他家。他推开屋门,直穿过外屋厨房跑到了里屋的大床前,撩开床单就钻进了床下。他知道他的厨师老爸从上班的国宾馆拿回来的东西悉数都藏在床下,而这个时间里爸妈都在上班,所以自己应该很安全。
小胖子在床下的黑暗中摸来摸去,首先摸到一个纸壳箱里都是一些沉甸甸的或方或圆的金属块。这应该是罐头,不能拿,因为有过被抓的先例。旁边一个塑料袋里有几个凉冰冰的瓶子,应该是酒,摸起来一共才五六瓶,肯定也不能动。
于是小胖子越发焦急的摸来摸去,心里最急的还是巷口那个嘣爆米花的老头不要收摊才好,就在这时手却突然摁进了一个旧鞋盒,盒子里干干硬硬的有些东西,摸起来像是晾干的咸菜,于是就先抓了一把,再屁股朝外的退出了床外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串像是干蘑菇的东西,可仔细一看又不像。
小胖子不知道这东西能不能换来爆米花,但是根据以往的经验,但凡是老爸从国宾馆拿回来,并且还藏到了床底下东西应该都差不多。可他自己之前从没见过这东西,不免心里没底,于是又钻回床下再摸出了一串干木耳也揣在兜里以备不测。
小胖子急匆匆的跑回巷口,方脸和圆脸的小男孩等得正急,见小胖子跑来便赶紧接过去问怎么样。小胖子跑的气喘,只把兜里的两串干货拿出来摆了一下。
“什,什么东西?”圆脸的小男孩眼睛瞪得溜圆。
“别管了,快去问问能不能换!”方脸的小孩催促着。
于是小胖子就又拎着两串干货朝嘣爆米花的老头跑去。老头正要收摊,见小胖子跑来说要换爆米花吃,心里觉得好笑,倒也并没在意,知道这是小孩子偷了家里的东西来换零食,原本打算从网子里倒出一些剩在里边的零散爆米花白送给他就算了,可一瞥间却瞧见了那串干蘑菇一样的东西,于是眼睛一亮,赶紧拿在手里仔细又仔细的看了好几遍,便赶忙连同那串木耳一起装进了口袋。
小胖子捧着满满一小盆儿的爆米花喜冲冲的跑回来,连那盆儿也是嘣爆米花的老头白送的。三个小男孩顿时眼睛乐开了花,瞬间就一溜烟的从巷口消失了。而那嘣爆米花的老头则草草的收拾起了家伙式,匆忙的离开了咸菜大院。
三个小孩翻过矮墙爬到了老咸菜窖顶开始美滋滋的吃起了爆米花,这是发生在他们童年里最让人开心的事情之一。只是从此以后,那个嘣爆米花的老头再也没有出现在咸菜大院。
有时候在这世上难免会有一些无法用金钱,粮票,或者爆米花来衡量得失的事情发生。就像那小胖子用一串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为朋友换来了一顿美味的爆米花。在这场特定时间特定年龄的交易里,双方都不想分辨出盈亏,有的只是满心的欢喜。唯一的区别只在于当时的三个孩子心中,还没有那一杆用来衡量金钱与快乐重量的秤。因此,至于爆米花和老头从此消失的原因,他们三个想了好多年却也没能弄懂。
圆脸的小孩叫熊飞。方脸的小孩叫程双全。而那个偷干货换爆米花的小胖子,名叫庞大元。
当晚,整条胡同都听得见庞大元被他老爸打得哭喊的求饶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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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上)』
转眼又是几年。程双全,庞大元和熊飞已经在锦阳市第七子弟小学混了三年。在那个时代的小学里,班里同学一共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净,~脸~净,文具盒里的橡皮有~味,并且还有金属外壳~铅笔的小孩。这类小孩通常学习会很好,或者貌似很好,总之是在老师面前有着好学生的待遇。而另一类则是成天脏兮兮并且时常忘带~领巾的小孩,这类孩子的学习成绩基本让人匪夷所思,而打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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