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纯白。
覆盖着冰雪的海面,孤冷峻峭的冰山,寂寞的北极熊低着头缓缓而行。漫无边际的寂静冻结了时间,模糊了天与地的界限。
远远地,如天外飞仙般飘来一个年轻女子,着一色纯白的长裙,柔长的发几乎垂至腰际。她的面庞为什么这么熟悉,在哪里见过?她为什么看着我,还在微笑?她要对自己说什么呢?
飞一般驰来一条矫健的狗,它趴在我身前,呼哧呼哧地舔我的手,我认识它吗?忽然想起:它是自己最喜爱的贝贝,应该是一身黑色的毛,可为什么它突然通体成了白色?
好像有人在耳边低语,我费力地撑开沉重的眼皮,朦胧中看到两个苗条的白色身影。她们是谁?这是哪里?怎么不太像是监狱?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想赶紧离开,却发现已经不能挪动哪怕一寸自己的身体。我很恐慌,难道我死了?可死人是不会有意识的,而我心里却清醒的很。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闭上眼,竭力在自己混乱的头脑中搜索。慢慢地,脑子里浮出一个个越来越清晰的画面,宛若考古现场刚刚发掘出闪着幽蓝光泽的青花瓷片。
晚上八点,我被推进手术室。
是父亲帮着一身深绿色装束的护士把我抬到四个小轮子的窄窄的车上,我已经不能独立地去做哪怕常人看来最简单不过的事情,除了呼吸。
护士没让父亲跟着,她推着我进了电梯。看着她按了“17”号键,我心里竟掠过一丝淡淡的欣慰,“17”是自己的幸运数字,也许这是个好兆头。
十七楼的环型大厅空荡荡的,不见一个人影。夜色蓝得发黑,壁纸般紧贴在窗上。护士扭开手术室的门锁,把我推进去,里面是一个封闭的小房间;再扭开一道门,是一条长长的幽深的过道。我躺在车上,两只脚先进了手术室,倏地想起二十九年前自己的出生。听母亲说,也是两只小脚先踢出来,好像只有先在这个世上狠狠地蹬踹几下才会有所谓的安全感。难道这次也和二十九年前一样,会是我的又一个新生吗?
车轮和地板磨擦出的声响有些沉闷,像是在轻轻叹息。天花板投射出自己扭曲的影像,看上去很滑稽。狭窄的过道宛若汉墓的长长的墓道,出奇地长,长到不可想像。我知道前面不远的地方就是明亮如白昼的手术室,心里不禁涌上一阵悲哀,莫名的,却是深切心骨的。
眼前突然一亮,灯光潮水般吞没了我。就是这里了。我对自己说。护士把我停放在手术室中央,匆匆转身出去了。偌大的屋子里只剩我一个人,盖着深绿色的手术服,手术服下是我**裸羸弱的**,然后就是寂静,嘣嘣的心跳在这样的环境里可以清晰地听到。我没有动,也不想动。无边的凉意包裹着我,似乎这里变成了广寒宫。身边一米远的地方就是窄窄的长长的手术台,深绿色的台面空空的,不过很快就会有人把我抬上去,就像即将摆上祭坛的牛或羊。想到“祭坛”这个词,我在心里苦笑了一下。事已至此,不必多想,但愿我可以活着从祭坛上走下来。
几分钟后,手术室的门再一次打开,我不能数清究竟有多少人走进来,估计十来个是有的。他们全部穿着深绿色或是青蓝色的衣服,戴着瓦楞纸条纹似的浅绿色口罩。他们在说什么,我一句也记不住,只听见一名年轻护士的声音:“李主任,今天我新买了CD,刀郎的,很不错的,放给您听听。”接着便有一种沧桑的,确切地说是如破铁锹**粗沙般嘶哑的声音缓缓地穿过耳膜,流进我略感迟钝的耳朵里。我的心一沉,自己并不想在这个时候听刀郎的歌,他的歌会让我想起一些不堪回首的过往,难道让我在承受**之痛的同时,又要让耳朵和精神承受折磨吗?但我没有说一句话,我很疲惫,现在就算有人在耳边放鞭炮我也不会抗议。我累极了,几乎已经分不出现实与梦境究竟哪一个才是自己**和灵魂的所在。
有人把我抬到手术台上,绑好两只胳膊,扎上点滴,身上唯一的薄薄的床单一样的手术服被人掀去。好凉快,真痛快,越来越接近我想像中祭坛的模样。我在心里又一次地苦笑。接下来,插尿管、戴鼻罩,还有什么程序我就记不清了,只记得这两个。插尿管让我知道什么才叫说不出的痛,而鼻罩却让我想起了二战时盟军的飞行员。
“啪!”无影灯亮了。“你如果觉得累了,可以先睡会儿。”有人在我耳边轻声地说。接着,我的后背便迅速感受到一股暖暖的气流袭来,很舒服,也让我产生浓浓的困意,我觉得自己不会超过一秒钟就要睡过去,难道这是**药的作用?我忽然感到恐慌,担心这样睡过去后,就会永远醒不过来。我不想这样,用尽自己最后一点气力咬了咬牙,睡意竟然被我生生地**去了。我稍感庆幸,但也因此而倍受煎熬,因为接下来四个多小时手术的全过程我大都清晰地感受到,以至于每次想起都会不寒而栗。
“你醒啦!?太好了!”站在我身旁的是一名瘦瘦的护士,不会超过二十一二岁。“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好。”我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奇怪的是,我竟然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这是怎么了?我突然感到很伤心,——自己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有点想哭,但肯定哭不出来,干涸的身体里已经挤不出任何液态的东西。
“护士,我想喝点水。行吗?”我用尽全力说出了此时最想说的话,尽管像蚊子哼哼,但我觉得她应该听的到。
“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口渴,。可现在不行啊,必须要等排过气才能喝。”
“什么叫排气?”我有些诧异。
“就是放屁!”耳朵里刺入一个浓重天津口音的女人的声音,“放完屁再喝水就安全了,现在还是危险期。知道吗,小伙子!”
我侧过脸,站在面前的是一身瓦蓝色工作服的四十多岁的妇女,戴着蓝色的口罩,**明亮的眼睛和白白的前额,胸前挂着“嘉宜陪护”字样的工作证。
“我姓赵,叫我赵姨就行了。”
“您好,赵姨。”
“你也好啊,看你的气色还不错。这次手术挺成功,你这就算活过来啦!”
“是吗?”
“可不是吗。咱这‘肾病科’一年得有多少人等着要做换肾手术,就数你最幸运,入院才两天就做了。这就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我的嘴角微微一翘,打算给赵姨一个笑容,可只**一半就僵住了,右腹部突然一阵剧痛让我“呀”地叫出了声。
“怎么了?刀口又疼了。”赵姨急忙按了两下我头旁透明如玻璃杯一样的东西,后来我才知道那是镇痛泵。
“记住要少说话,保持体力。现在你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期。”
我咬着牙轻**了点头。
刚才那个瘦瘦的护士这时蹲在床边,低着头不知在忙什么。看到我疑惑的表情,冲我莞尔一笑,“这是你身体里排出的尿液,排出的越多说明你移植肾的状况越好,排斥反应就会越小。”
一袋红褐色好像“六必居”酱油一样的东西呈现在我眼前。这使我感到惊异,却又有一丝欣喜。生活中人人掩鼻的尿液此时却成了一个人活下去的信心和勇气。也许对待每件事的态度都会在一定条件下相互转换吧。
我这才有了观察一下重症监护室的愿望。
浅灰色的天花板,乳白色的墙,奇形怪状不知为何用的医疗仪器,十来个自行车筐似的东西,盛着一次性输液器之类的物品。四根乳白色的方柱从天花板直直地竖在地上,它们应该是可以活动的,因为刚才我看见另一名圆脸的护士抱着它扭了半个圈,然后插上了电源插头。离我床边两米远的地方有两个大窗,蓝色的窗帘静静地垂下,透过缝隙可以看到外面依然是浓浓的夜色。
我想活动一下身体,却发现根本动不了,有不少东西或绑或挂或贴在身上。我认真地数了数,有八种,按照从上而下的顺序排列,它们分别是:
鼻腔里插着氧气管;
胸前贴着五个电极片,引出五条线连接着床边悬挂在头顶的心电监护仪;
后背安着镇痛泵;
左手中指**血氧饱和度监测仪;
左臂绑着血压监护仪;
右臂扎着导弹发射装置一样的留置针,待发射的导弹就是留置针上连接着的几个大吊瓶;
右腹部白色的包扎带中间钻出两根引流管;
下身插着尿管。
就凭这些,我还能动一下才怪。
又一次,我想到了“祭坛”这个词,不过我没有把自己当作牛或羊,感觉自己更像一只即将放入蒸锅的束手束脚的大闸蟹。我没有悲伤;若有,也是游离的,时断时续的。更多的是期待,是希望,也是信心。痛是暂时的,快乐就在不远。冥冥中有种重生的感觉,尽管有人告诉我手术已经成功了,但我还是要它从别人的话语真正转变成自己内心和大脑里真实的感受,就像封闭的瓶子里真的灌满了蒸馏水,而不是空空的只有空气。
我的内心和大脑却还没有这么快地反应过来,它们还在迷惘和疑惑中踟躇不前。也许此时我能做的就是休息。轻轻闭上眼睛,我竟看到了安迪,他冲着我微笑,挥了挥手中磨得已经光秃秃的小凿子,我奇怪地问他:“你都越狱了,还拿个破凿子干啥?”安迪又笑了笑:“它也是我的朋友啊,没有它我怎么可以离开肖申克呢?你还好吗?”我点点头。“格林(我的英文名字),我知道你现在很孤独,但你说过,人总要坚持点什么,无论你遭受到多么大的苦痛,也不要动摇自己的信念。不和你说了,你一定很累,睡吧。为你祈祷。”于是我遵从了朋友的建议,于是困意像公元前221年的秦国战车席卷了齐楚燕韩赵魏的土地般不可阻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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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滴水 观音』
刀。锋利的刀。~~的不是心脏,是我的腹~。我可以感~到它~我的~~,凉凉的,~~的,像一条雪亮的蛇。~~在同一时刻门一样打开,有什么~从我的~~里消失了。是灵~?灵~又怎么会跑到~子里去。鲜血?~~?不知道。不过确实有什么逃离了,消失了。只属于我一个人的祭坛开始了。我的心沉~去,沉~去,裹着厚厚的青苔,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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