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91年的春风

10、

1991年元旦刚过梁岳出生了，说过的，当时计划生育政策越来越严了。老梁结婚的时候，像他家这种情况，还是可以生二胎的，可是，到了梁岳出生时，世道已经变了。凡是二胎都是要严打的，出生之前，梁山妈东躲西躲，等到梁岳出生了，家里又承受了巨额的罚金，另外，当时的公社还来家里，拉走了家里的粮食，砸坏了家里的水缸。等一切平静了，老梁家里已是家徒四壁，举目空空如也了。生了儿子的喜气不久就随着这些事如风吹散，老梁也是自然没有了好脾气，经常在家里发火，动不动就打老婆。

梁山妈是打不过他的，这是毫无疑问的。当时，老梁还是小梁呢，他是一个壮小伙子，一顿可以吃五碗饭，一次可以挑上百斤的担子，帮着棉花收购站运棉花，他可以拉着承载千斤的板车，跟在手扶拖拉机后边一口气跑几十里路。所以，那时候梁山妈无论如何招架不了老梁对她的殴打。温老人有四个女儿，当时除了梁山妈结婚后留在老家，还有老二老三也已经出嫁走了。剩下梁山的四姨和温老人一起住，她们并不和老梁住一个院子里，而是在孙庄后边村子边上的一个两间小屋里住着，每次听说老梁又在发脾气打人，就往前院里赶，可是，每当她们赶到时，梁山妈都被打的滚倒在地了。如是多次，也就多次请了村委书记来调节，但无论如何也不会见效。温老人就劝梁山妈和梁老三离婚，但是，梁山妈又坚持不肯离，她没有说什么理由，甚至知道和这么一个人生活下去，一辈子也不会有什么希望，可就是不愿离婚。执拗，这时温老人对大女儿的评价，她从小时候就是这样。温老人知道再劝也没有用，就省了口，只好以后多想着法子阻止梁老三打她的女儿，有时候，实在急了、怒了，她就动手，和梁老三拼起来，可是，她也打不过梁老三的，加上梁山的四姨，她们娘仨也打不过梁老三一个人。

在那个年代里，这是一个莫大的耻辱，因为你招上门的女婿，成了你们家里的老爷，作威作福，这不是请瘟神进家吗？理所当然的，被别人笑话，笑话了好些年。再等到梁山长大懂事的时候，温老人提起那段往事，总是说：“要不是为了这两个孙子，一辈子没有儿子，就是稀罕孙子，才没有把他撵走，才那么受苦受罪的活过来。”梁山听了也总是很受感动，因为这位法律意义上的姥姥确实让自己的童年有着比别的孩子更温馨的呵护。

话说虽然忍着，但忍着忍着就不免有忍不了的时候。因为，老梁总是会打梁山妈。不仅打，而且出手很重，打在身上、脸上、脑壳上，打哪是哪，从无顾及。终于，梁山妈怕了梁老三了。春天里，暖风刮着，冷风吹着，天气无常，人情难测。梁山妈吓着了。她每天不敢在家待了，跑出去，有时是抱着梁岳就跑，后边，还有梁老三追着、赶着。

有一次，是梁山妈在堂屋的门槛上坐着，抱着梁岳，梁岳才两个多月，他们晒太阳呢。可这时候，梁老三回来了，他看见了梁山妈在门槛上坐着，张口就说，“你怎么坐在门槛上啊，咱家没有凳子吗？”

梁山妈本来正晒太阳，暖洋洋的，少有的自在，就说了一句：“凳子还高哩，我坐在这儿，自在。”

老梁就发了怒，这怒谁也说不清从何而来。反正就是冲着梁山妈吼：“你说坐那就坐那，就不行，你想自在，我他娘的干活累的半死不活，你他娘的还图自在？谁教你的自在啊？”吼声很大，把个小梁岳都给吓哭了。“梁山妈赶紧哄孩子，口里说：“不哭，抱抱。不哭啊，孩子，妈妈抱抱。”但是，梁山妈绝对没有想到这也会惹了梁老三。只见他大怒、盛怒的样子，又朝着梁山妈大吼起来，吼的是：“你个瞎骚女人，说啥呢，‘豹’是我叔的小名，也是你叫的？”这一吼，梁山妈吓得，抱了梁岳就跑。跑出了家门，跑出了院子胡同，跑过了一条街，还要跑，只怕要跑出村庄去，好在有人喊住她了。不一会儿，温老人就知道了赶过来，领着回家，同梁老三说事儿。

之后，梁山妈的病相越来越重了。不用梁老三骂她，有时候，只是在一瞬间的转变，她就呼号着向街上跑去了，跑过人群，跑过街道，跑向田野，又从田野跑入相邻的村庄，又，跑过街道，跑过人群，再跑进田野。91年的春风里，一切是那么的温馨的时候，唯独梁山妈变化了。那样的变化，最受苦的是温老人了，经常，她听见大女儿又在街上狂跑，她必须像女儿那样狂跑着，去找她，找到了，再费尽力气把她拉回家。到这种时候，梁老三，也知道怕了，他也意识到了，自己好不容易娶的老婆，就这么被自己打病了，不仅是病，还是脑袋上出的毛病。大家都知道梁老三不仅打老婆，还把老婆打坏了。温老人每次把女儿找回来，就会骂他梁老三，一天天，他也不好意思还嘴了，任由着温老人骂他，可是当温老人看见梁老三不还嘴，她也就不不好意思再多骂他。反是这个家变得更加沉默了。终于想到了医治的事，梁老三带了梁山妈去了一趟州城。

州城是一座有着两千多年的历史的古城，据说，它是商人的祖家，是火的发源地，这里有明代建的城墙，有宋代时的学府，不过，建国以后经济、历史发展得快了，新城已经建立起来，经济发展的好，人民的生活也就欣欣向荣。州城有一所市第二人民医院，那是一所专门的精神疾病医院，大夫给梁山妈过了脑电图，说病人是受了太大的刺激，吃些药就好了。于是就开药，回了家。

没想到，那药还真见效，还没有吃完，病并就不再发作了，吃完以后，就再没了发病的征兆，也就没有再往医院去复查。好多年也没去过，因为再也没有那种景象了，当然，这一点儿是后话了。在当时可把梁老三给乐坏了，他从那以后再很少打老婆，就是连孩子也很少打。生活里，他看着孩子想想生活，想想将来，也觉得似乎多了许多气力。可是打那以后梁山妈的生命里，还是打上了那么一个烙印，虽然这痕迹不再疼痛，但是却也永远抹不去了。因为和91年的春风一起见证了梁山妈得病的，还有远近大小，十里八村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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