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文革”结束那年,平安从公社高中毕业回到家乡平岭。可想而知,他与同学蓝兰、荣建和双权一样,没能认识几个字。而此时,他正当年轻力壮,又有满脑子新思想,加上社会的变化与发展,不知深浅,每天想的是要干出一番大事业。好在这期间并不着重文化,他也就没感到自身有什么地方不足,因而满怀信心,欲望也像烈火一样在他的全身上燃烧着。他几乎天天都严格要求着自己:先立业,后成家。
“平安啊,快找个对象成个家吧。乡下人,这是头等大事。”一到秋天,他父亲平东阳闲下来时就会一遍接一遍地催促着。
可平安总是摇头,愿望未能实现,他没心思去考虑别的事。他打算在全村率先建造起红砖瓦房来,让村民都对他刮目相看。此时的平岭,家家户户全是土坯房,且大多破破烂烂的摇摇欲坠。他也因此有些看不起他们。一辈子仅混张嘴巴,连一间像样的房子也没能力盖,还不如树枝上的小鸟呢。它们尚且能够年年为自家搭个新安乐窝。结婚?结什么婚?
“荣建,你若是女孩,你愿嫁给我,愿进这样的房子?”
“平安,话不能那么说。你建柱哥的那个杨嫂不是过得挺好吗?”
“谁能像她呢?她只要每天能有人陪着她闲聊,住在牛棚都可以。”
“那你打算干啥?”荣建问道。
“我们农民嘛,当然是种田!”平安不加思索而答。
而平岭这地方,全是荒山野岭,山且不高,岭也不平,田地则少得让人伤心。分田到户的时候,东阳一家六口人只不过得到五亩多薄田;地都是坡地,种庄稼可说是十年九不收,不下雨庄稼会成干柴火,下起雨来,坡地上是连庄稼带泥沙全被山洪卷到村口的小河里去了。
平安并没有因此而失去信心,凭者自己浑身有的是力气,大干加苦干,一年下来,除了收获一仓稻谷便是一堆红薯。想拿去卖,又怕口粮不够;留下来,红薯是每天要烂掉一筐子,平安不会就为这点烂红薯而灰心丧气。不就是因为太少了吗?这容易解决!趁现在政策好,怎不多使点力气?他与父亲一商量,便立即决定下来——行!开荒!
这一年,平川也离开学校,家里又添了一个劳力。不料平川根本不听东阳的话,他一出校便要随的同学去县城混饭吃。东阳左管不着,右拦不住,实在拿他没办法。姚琼见状,背地里劝着丈夫东阳:“随他去吧,你何必多管。”
幸好风调雨顺,年成是东阳有生以来头次遇到。他望着田地里的庄稼,烟也抽得特别来劲。
“好,好,政策对路,水稻栽到山上也能丰收。”
蚕豆、豌豆换作红薯,小麦套播花生,稻谷轮种油菜,一茬接一茬。人不休息,土地怎能停歇?
“东阳兄,你家今年的粮食可往哪儿安顿啊?”蓝家庄蓝兰的父亲蓝复松跑来坐在东阳的地头休息,随口说着。
东阳听了不知有多高兴,知道那是人家在羡慕他。而平安听着却很难受,认为人家是在嘲笑他家没有好房子。不错,有了东西却没地方安置,实在丢人!平安于是再次在心理发誓,迅速建房子。在学校时,他与荣建亲如兄弟,整日行影不离,可现在为了自己的心愿,逐渐的与荣建疏远了。他的心目中除了红砖瓦房还是红砖瓦房。
平岭距离县城有三十华里,且大约有近一半是不能通车的**路。不巧正是这段山路把他们连同那儿的一切彻底与外界隔开,并越来越显得明显。在这段山路上,到底流了多少汗水,平安早已无法说清。
年头忙到年尾,摩去几层皮,挣的钱却没有手掌上的老茧厚。平安一盘算,若像这样,哪怕拼掉了命,要想盖房子,没十年八载也不会有指望。
“你还是这么呆头呆脑的,如今这世上真难找到你这样的大傻瓜。”蓝兰像在学校一样,见了他就要数落一番,“靠种红薯盖房子,你是不是在做红薯梦啊?我父亲还日夜夸着你家,哼,老眼光!再多的土粮有什么用?人家城里的鸡都不吃呢?”
城里的鸡不吃,乡下的鸡一定会吃。对了,我不卖了,用它们喂鸡。
平安开始了他的养殖业。然而,许多事偏不随人愿。这一年,平岭出乎寻常地闹鸡瘟,一次紧接着一次,正如刮来的一阵阵阴风。平安缺乏知识,什么都不懂,条件又极其落后,,使得他一年没过完,几乎把家里的一点积蓄全扔进山沟里去了。
“一不做,二不休。平安,你再干一年,说不准是好事多磨呢。”东阳急得心如刀绞,姚琼却不以为然。她认为年轻人干事业缺的就是勇气,一旦事业成功,这几个小钱算啥?她明里暗中给儿子平安大力的鼓励和支持,“东方不亮西方亮,养鸡不成,我们养兔。兔子不吃粮,给它青草就行。平岭这地方,别的东西没有,野草倒是用不完。这正好,不需要本钱,卖出来的便是赚的,养兔准划算。”
平安立即便被说动了心,不多久就引进了种兔。他不分昼夜与大**住在一起。这些日本大耳白比什么都争气,很快兔子兔孙在满舍里蹦来跳去的,让平安的心乐得如同开了鲜花一样美。
“钱到了手里才算数呗,那东西我一辈子都可以不吃。”东阳吸着烟,说的话像吐出来的烟气一样,让姚琼和平安听了很不舒服。
“谁像你?除了烟便爱吃红苕。”姚琼说道:“人人若像你,烟厂恐怕每个县都得开它几家才行,不然,怎供应得上?”
兔子一天天多起来,平安和他母亲打草已忙不过来。姚琼打草到了温家坝时,古丽知道了忙提醒着她:“姚琼姐,你光养不销怎么行?赶紧卖,什么东西多了都会辣手的。若忙不过来,让我家子生去帮你们几天吧。”
姚琼终于清醒过来,不停地催着儿子:“不能拖了,我们是该迅速销售。”
平安于是马不停蹄地去卖兔子,谁知一个月过了也卖不出去几只。从秋天卖到冬天,从满山红叶卖到满山白雪,他所卖到手的钱连人工钱都相差一大截。他一气之下,把剩下的大兔小兔全部宰掉,补加十多斤盐,腌满了几大缸子。
转眼间不觉从学校回来已过了五六年,可至今一事无成,他什么也懒得去做了,草草地在正月初六结了婚。女的便是温顺和古丽的女儿温子生。
这个温子生从过门的第一天起,就好像与平安是一对怨偶仇人,几乎天天都会吵架。
“你是不是个男人?老是这样子怎么过日子?马上就要添人进口了,你难道想靠我温子生一个做女人的来支撑起这个窝儿?”女人往往因为缺衣少食,说什么话都像是唠叨,“人家都不愿在这土窝呆着,你怎么就这样呆得住呢?”
“土窝,土窝,你已不念多少遍了。谁叫你不去找个金窝银窝呢?我是平岭人,离不开这土窝。你想把我往哪儿撵?”
“谁撵你啦?”子生尽量地克制着自己,看到平安发火了,她只得换了口气,“不让你做这有脏又累的农活,是害你吗?如今的政策松,允许你出去发财,你为什么要死守着这几亩薄田不放。别人都大把大把地把钞票从广东挣回来,你为何就不能?亏你还读了高中,知识都学到什么地方去了?”
平安不怕苦不怕累,就怕别人跟他提起知识。这等于是在揭他的老底,他因此要多伤心便有多伤心,要多恼火也会有多恼火。结婚还不到两个月,架已不知吵了多少回。眼下又是一场恶战。
吵过之后,他不能不反思:是啊,多少代了,平岭仍旧只能是个满目荒凉的贫穷模样。不出去闯一闯,如此混日子过,你平安对的起谁啊?
每次吵完架,他是靠几包廉价烟作为最后的自我安慰而消气。此次却一狠心,他破例买了包“红金龙”牌香烟,爬上了几年前自己亲手开垦出来的山坡上,为了冷静下来仔细地考虑一番,也为了端量一下生他养他的家乡平岭。
平岭依山而建,面南坐北,只有十多户人家;青一色的旧瓦房,估计已有上百年光景。它们像一条条老水牛,卧在那里一动不动,慢悠悠冒起的炊烟恰似它们喘着的粗气。四周都是**岗。山上的树木又瘦有矮,且不是弓腰便是抬不起头来,都只能长成人们烧饭的柴火。
平安小时候,便有过心愿,等长大了,定要让家乡改颜换貌。可是,此时他才知道,那是何等的艰难?连自己都不能改变,他还能改变什么?他看着自己手上的老茧,知道这其中的酸甜苦辣了。但当他反复打量平岭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那不服输的干劲又不知不觉产生了,他决定走出去,为着平岭这片小小的天地,再拼一回。
他于是简单的准备了一点日常用品,连自己最要好的朋友荣建也没告诉,一咬牙,去了百里之外京广线上的火车站。
这时候的火车站很小,候车和售票都在同一个小厅内。虽然是平常日子,但站里仍挤满了人,行李无处可放,只能背着在人堆中挤来挤去。排了半天队,他好不容易买了一张没有座位的车票。手里拿着车票,心里怀着希望,他把平岭的未来和自己的梦想全寄托在这张不过一寸多见方的火车票上。
仿佛大把大把的钞票就在火车终点站那边,只等着他去拿,他为之坚信不疑,要不,怎么会这么多的火车每天不分日夜都装不完前往的人呢?他多么想立即就能到达那边,可偏偏离上车的时间还有好几个小时。他抬头看着,只见满眼统统是一张张陌生的面孔。这才让他明白过来,自己已经离开家乡了。此时的他,对于那个日夜喋喋不休的温子生有何感想呢?
他太累了,只想着休息,费了好大的劲,才找到一个空位置。放下行李,他只觉得一身轻松,并干脆坐下来闭上了双眼。
干重活的庄稼汉子,眼睛一闭上,就什么也顾不上了。幸亏这时候人们都相当规矩,且他的行李也不打眼,所以一直没什么人动它一下。天不知不觉黑了下来,候车室里的灯早已亮了,平安却一点也不知道,稀里糊涂地睡在木条椅上。
“喂!你是去深圳的吗?还不赶快上车?睡死啦?”他被一个女值班人员的话给惊得从木条椅上滚落到地下。连忙爬起来,双眼也没时间擦一下,他慌里慌张地挤上了南下的列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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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遇』
第二章好~!车厢里~的是~~不。这装的哪里是人?完全就像是载着一车皮的货。过道~,车门边,甚至厕所里,通通塞得密不透风。平安好不容易争到了一块勉~能~~的空隙,他才稍微松了~气。尽管还是~天,可车厢里的~度几乎~把人闷~,并且仍在直线~升。一~难闻的~臭味呛得人作呕。由于车内的厕所里也被人占据。厕所的门一直无法关闭,发出来的~呛得人的喉咙快~吐血。乘客十之八九是打工一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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