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出门已经一个多月,他怎么连封信也不往家里寄呢?这孩子,人家是娶了媳妇忘了娘,他是离开了家就忘了爸。”平东阳把这句话已足足念了十多遍。
“快了,我最近夜里老是做这方面的梦。前夜我在梦里梦到自己在照镜子,昨夜又梦见咱平岭的老水牛在山坡上打架,头几夜我还多次在梦中放声大哭,把你都惊醒了。你记得不记得?我专门去问了算命先生,陈瞎子说是咱们家一定有远信来呢。”姚琼说话时很自信,但也不难看出她像东阳一样担忧。
“娘,让他带了那么多盘缠去,你还愁个什么?我们全家人一个月都没花那么多。他一个大男子汉,如果连自己不能照护,他还娶什么老婆?我不要他照顾,已够便宜了他。他不顾家,我还顾他?天下还没有这个理儿。”温子生早就憋了一肚子气,窝了一腔子火,火与气相斗着,她忍耐不下去了,“我明天回娘家去!”
东阳先是听到姚琼说马上会有儿子的来信,心内一阵惊喜。他日夜盼望着儿子的音讯,虽然仅有一个来月,但他觉得好象度过了十年。乡下人没多少指望,最希望的便是一家子人能永远相聚在一起,哪怕苦一点也能认命,苦日子对他们算不得什么。接来下,子生要赌气回娘家去,这下子可刺疼了他的心。儿子的音讯没盼来,儿媳妇又嚷着要出去,他怎能接受?没有办法,他只能抽烟。
没丈夫哄她,姚琼对子生已是呵护备至,但仍收不了她的心。子生执意要回娘家去,若是平常到是好事,东阳夫妇一定赞成。可子生是因为生气引起的,外人会不会认为是婆家人待她不周呢?特别是亲家公温顺这人,名温顺实际不温顺,且素来刁蛮,他不用听女儿回去道个三言两语,便会耿耿与怀,不寻一点茬儿他不会罢休。若不是姚琼相信古丽,或是平安没有年龄问题,东阳准会在当时把媒婆轰出老远。现在事已至此,东阳只能听之任之。
“子生啊!”姚琼只差没跟她作揖,双手拉也不妥,不拉也不行,不知如何是好,“再耐心等待两天吧。平安准会来信的。哎哟,你一定要去?你要注意啊,你已经有身子了,千万细心点啊!”
“有什么稀奇?没人顾他想让我一个人顾?我才懒得管这么多呢。又不是我们温家的骨肉,没了到干净!这个祸害!偏来得这么早,迟一下都不行,真害人!”好象没有发泄完,子生一甩手已出了门。
“你刚才说什么?我还没听懂。”子生走后,东阳急忙打听。
“哎哟!你这个老糊涂!茅坑里什么时候见不见红,你怎么不知道?怎得这平安的信早点到,也好尽快去把那小祖宗接回来。”姚琼说着,双手合起,好像要给上天求拜一般。
“有了伢,还怕她飞了?随她去!东阳是无可奈何才这么说,“平川这逆子,也躲着不回家。一个个翅膀长**,便在家里待不住。我看他能飞得多远?”
“这都是你养出来的好种子。大学生与咱家沾不上边,不听话的都往咱家钻,我是前世作的恶。平苹明年又要回来凑热闹了,她现在便吵着不肯去学校。这到底是哪儿出了邪气啊?”
“有什么办法?原以为文化大革命过了,‘四人帮’下台了,会过上舒心的好日子,没想到还是这个样子。政策松了,孩子却不听话,这能怪谁呢?钱钱钱,每天都拉扯钱的话,没有钱就不能活命啦?平川这东西,迟早会出乱子,我得想法子治治他。东阳说完又点了一支烟,但他从来没有因为香烟而得到好法子。
他吸着烟,想起了从前。他的父亲曾经一个人在村后的竹林里杀过一个小日本,多次与土匪拼过命,但直到死时也没人说他是英雄。他自己在“文革”之初当过两年生产队长,因为红金龙,且主要是由于跟公社书记合不来,他一摆手便不肯再干下去。他是在“大越进”刚开始时认识姚琼的,相识不到半个月便经常悄悄地跑出去幽会,结婚仅仅半年便生下了平安。“运动”一天比一天让人紧张,一阵子比一阵子使人害怕,他只祈求着家人能平平安安,所以为儿子取上平安的名字。他有着高大壮实的身材,可还是在额角上留了一快蚕豆大的伤疤。尽管家里穷得丁冬响,尽管他在当队长的时候常常几天不归家,尽管后来经常的几天喝不上一口粥,姚琼却一直守着那个家,死心塌地,从没跟他红过脸,吵过嘴,讲过半个“不”字。可现在呢?没一个孩子能让他省心,生活上并非太苦,怎么没一个像他们呢?如今的人到底怎么啦?自己宠着自己,子生也是如此。有了身孕怎么啦?原先姚琼怀着平安却是连喘气的工夫也难得有。都是人,为什么不一样?东阳吸完了烟,不再想下去。
果然,温顺赶到了平岭。径直来到东阳的家。幸亏平安的钱和信都寄了回来,否则东阳真没法对付他。姚琼代平安孝敬了一百块酒钱,温顺才温顺了起来。
温顺咬着大块的鸡肉,脸红通通的来了精神:“亲家母啊!你把这鸡汤熬得真香,我今天非不可多喝几杯。子生这闺女也真是的,芝麻点儿大的事,你往娘家跑个啥?我明个儿就勒令她回来。都身怀六甲了,你还乱跑着干吗?弄出什么差错,我们温家可负不了这个责任。喏!亲家公,你也吃一块,这鸡可是真香。何况平安并不差嘛,刚去一个月就寄来一百多块。亲家母,你想想看,人家在县城上班的工人能拿上多少工资?还比不过我们的平安呢。我敢肯定,嗯,我敢下注,要不了几年,平安一定能在平岭盖上一栋红砖瓦房。不相信,等着瞧!这鸡汤可是真香!今天可不能把我给撑坏了。”
东阳早已听得心烦,但又不能不忍耐着听。对他这个新亲家,东阳没话可说。在当地一直都有着一条风俗习惯,那便是不等女儿生产后父母绝对不踏入女婿家的门。虽说东阳不讲究这些,但他还是越发瞧不起温顺。姚琼对这事也不悦,她尚能将它藏在心里。等温顺前脚一走,东阳便对姚琼说道:“都是你熬的这锅鸡汤,让他说了一大堆废话。给他吃,我倒宁愿喂狗。”
姚琼也感到好笑,没听说过像温顺这样的亲家,简直在丢丑。再香的鸡汤,你说它干嘛?她也因此替平安担忧,将来若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怎奈何得了这个老丈人?
平川回来了,是在温顺出门还不到一个小时的时候。东阳料他是花光了回来索要钱财的,确实让他猜对了。东阳的气正没处泄,他便朝儿子劈头盖脑一顿发作。
“你把家当作银行了吧?需要钱才往里面钻。我养你也有二十多年,你只能拿出不会拿进?养个鸡还能给人留下一锅汤,你却连屁也不带回家一个?你还想不想娶老婆?到时候,你让我拿自己的老骨头去跟别人换不成?你哥哥可在千里之外,你怎么不能向他学一学呢?如今的年轻人都拼了命地干,你怎么还依靠着父母?没有!除非你要我的老命!我还不如喂条狗哩!”
平川被训斥得面红耳赤,但他因为感到羞愧,任父亲怎么发火也没有吭声。其实也怪不得平川,祖祖辈辈都只会跟黄泥巴打交道,他偏偏想要翻身,但他却是一个毛头小伙子,要啥没啥,如何能做到立竿见影?同一个时候,许多人看到的是广东是深圳,而他看到的是做生意是县城。做生意不像打工,他需要本钱。他耐心地向父母解释。可在东阳的脑子里,一时无法把弯子拐过来,他特别反对。
“做生意?前不久有无数的人吃了做生意的亏,你也想跟他们一样背个罪名?挣不了钱是罪,挣了钱成为资本家更是逃不过人家的手掌心。”
“哎呀!老头子,如今是什么年代了,你怎么还抱着个老黄历?”姚琼向着儿子,嘴是如此说,她的心里同样没准星,“平川,我们都不懂,你自个儿看着办吧。只要不惹出事来就行,挣钱不挣钱我们不会管你。”
“娘,我也拿不定主意。”平川不停地眨着眼睛,他看到父母的额头上已堆满了皱纹,又看到母亲一副为难的样子,他不知该说不该说,“我有一个同学在县城做点小生意,他混得很不错,每天都能赚个十块八块的,我觉得满可以了。我假如能像他那样。那该多好啊!”
“到底需要多少本钱?”姚琼见儿子很羡慕的神情,她试探着问道;“会不会需要……”
“不行,不行!有钱也得留他将来结婚用。”东阳说话的口气根本无法让人更改,“需要什么?需要一只鸡也不行!”
“老头子!我跟你二十多年了,从来没有求过你,我求你一次行不行?你那样的不喜欢文化大革命,却怎么学起它的那种作风?什么事情不能你一人说了算。口头讲民主,实际使的全是专断。该放手了,你不能让他们守着平岭过一生。我们不帮他,你让他求谁去?”
“好好好!你作主你作主,我不管了总该行了吧?以后万一出了什么事,你们可不要推到我头上。”东阳的烟又点燃了,烟雾在满房子里悠游,不原散去,呛得姚琼也跟着咳嗽。
“别说了,娘,我自己去想办法。”平川站起身来要走,一边劝着父母,“以后不要再提这事了,你们也不要为我争吵。爸,你千万莫让我娘受委屈了,你放心吧,我不会生事的。”
“天已不早了,你明天出去不行?”姚琼看着儿子已跨出了门槛,她十分焦急,“我做点东西,你吃饱了再走,免得在外面又需要花销。川儿,你要省着点!”姚琼摸着大门槛,村口一片模糊。
而平川已到了村口,大白杨的叶子被微风一吹,瑟瑟地响着,平川清楚地听到。经过村外小河的石桥时,一只黑乎乎的水鸟扑梭一声从水上惊起,平川的心惊得突突的跳了起来。他笑着自言自语地说道;“你能飞?我怎么就不能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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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二章 千里家书』
子生回来了,并从娘家带回来一只小狗,~的、~茸茸的没一点杂色,小鼻子像一棵~葡萄,小眼睛如同两枚黑蜜枣。子生特别喜爱它,逗着它说:“乖乖!我真想把你这颗葡萄和这两枚蜜枣摭~来吃~。”她当然是开玩笑,因为她爱它大概~超过平安。媒人~门仅两三个月便结了婚,之前是两不相识,结婚不到~月,平安更独自去闯广东了。她对平安的爱可想而知。姚琼不敢提起儿子的婚姻,她知道自己有责任,她小时候便认识古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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