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生回来了，并从娘家带回来一只小狗，雪白的、毛茸茸的没一点杂色，小鼻子像一棵红葡萄，小眼睛如同两枚黑蜜枣。子生特别喜爱它，逗着它说：“乖乖！我真想把你这颗葡萄和这两枚蜜枣摭下来吃掉。”她当然是开玩笑，因为她爱它大概要超过平安。媒人上门仅两三个月便结了婚，之前是两不相识，结婚不到两个月，平安更独自去闯广东了。她对平安的爱可想而知。姚琼不敢提起儿子的婚姻，她知道自己有责任，她小时候便认识古丽，媒婆也是她请的。她后来一想这事就心痛就后悔，还不如自己，自己都是恋爱后自愿的，却没有让儿子享受他的权利。虽然没有逼迫，不算是完全包办，可当时平安是不打算成家的。全是因为穷，尽管比文化大革命时的条件稍许强了点儿，却也还远远没脱贫呀！平安结婚时父母仅仅为他买了台缝纫机，其余的木器全是父母结婚时使用过了的，可算是祖传了，姚琼一想起来便伤心流泪，觉得父母是白做了。东阳却不负：“怪谁？他结婚的钱让他提前打水漂了。”

至于子生，同样有着难念的经，她娘家仅仅为她置办了一床花洋布被，一对绣花枕头，并且枕头里面还舍不得用棉花，塞进去的全是破衣烂裳。东阳为此背地里在人前人后嘲笑着挖苦着温顺：“这个老狐狸瘟，过分抠搜了，只出盖的，垫的也舍不得。一把子钞票全省下来为自己买水酒喝，当初还不如不生女儿。”得亏没有传到子生的耳朵，不然准会闹得鸡犬不宁，天翻地覆。

子生抱着小狗从娘家温家坝回来，走到平岭村前的小石桥，她坐在柳树下的石块上，想休息一会儿。看着桥下碧波荡漾的绿水，看着自己的小脸和苗条的身影子在水面上随波飘荡，她的眼睛**了起来，无意间长长地叹了口气。

“子生啊！新婚还没过多久，你叹什么气呢？”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子生大吃一惊，她本能似的爬了起来，但弄不清那声音来自何处，也不知道出自何人。她想着，一边起身往家赶。

“慌什么啊？还早呢，坐下来歇会儿嘛！”随着声音传来，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从大柳树上跳下来，原来是邻村的秋胜。

“你想干什么？”

“看你胡说什么呀？我还能拦路打劫吗？只不过在这地方休息一下。这么好的地方，清风阵阵，杨柳飘飘，哪里不比你平岭的破茅棚强？一个人呆在家里，你守活寡啊？”

“关你屁事！人模不像狗样的，你以后离我远点儿？我见了你就恶心！滚开！”

“哎哟哟！你跟我逞什么威风？什么人模不像狗样？没有狗陪你还能有谁陪你？你真的太可怜了，平安那小子太不懂人味了，把你一个人抛在穷岭上，自个儿跑得远远的去享受，你不认为你太不值了吗？说不定他正搂着小妞在逛街呢。哎！你别走啊！你听我说，我还没说完呢……”

子生早过了小石桥，匆匆地往家里走，一来是为了躲开身后那个无赖，二来是想早一点见到平安写个她的书信。抱在她怀中的小狗双眼瞅着她，好象要与她说上几句话，但那怎么可能呢？“乖乖！咱们到家了！”

子生和小白狗回了家，姚琼满心喜悦，又是热茶，又是荷包蛋，满屋子里寻找着象样点的东西，一心只为了讨儿媳妇的喜欢。子生却把鸡蛋拿去喂了小狗。姚琼只当没看见，但她心里感到太可惜：自己都舍不得吃，专门为你留着，怎么拿去喂小狗呢？东阳却悄声地安慰着姚琼：“由她去呗，反正她吃小狗吃是一样的，你不必痛惜。”

“娘，平安不是来信了吗！你快给我。”字生暂时不去理会脚下的小狗，小狗又不停地吭着声儿，似乎受到了冷落。“乖乖！别吱声，我等会再抱你。”

子生从姚琼的手里接过信，将它拆开，里面仅有一张纸，明显是从仓库的货单上撕下来的。子生没看前心里就很不舒服一一没良心的，太不把我放在心里了，连本信纸也舍不得买，以后不打算写信了吧？

她强忍着，还是看下去了，但从头到尾大约百来个字，这算书信吗？子生将它往地上一扔，把小狗抱了起来，到隔壁大嫂家玩儿去了。

姚琼轻手轻脚地将地上的书信拾了起来，打开看时，见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

“我在玩具厂的仓库做事，和一个山东男人，不累，工钱还算可以。

你有身子了，不要多干活，多多休息。生了就告诉我，我会为小宝寄一

个我们厂生产的玩具回去。今年我不想回家过年，我要多挣点钱，我想

早日盖几间房子。你不要生气，等有了新房子，我专门在家里陪你过日

子。”

其实平安为了写这封信，花费了大量的心血，足足琢磨了几天几夜，打了几十遍草稿，且不提腹稿的事，里面还有几个字是山东汉子教他写的。他虽念了几年书，高中毕了业，但全部是在“文革”中，他能学到什么呢？

这孩子，不怪子生生你的气，这样的信还不如不写，连称呼都不带一个，你跟谁说话啊？还说你是八十年代的年轻人？我们在“文革”的时候都叫得热乎乎的呢。男人就男人，标上山东干吗？难道“子生”还比“山东”两字难写？这还需要我做娘的教你不成？你不至于对那个山东汉子比对你自己的老婆还要亲热些吧？莫非真的是我作坏了主做错了事？……姚琼思来想去，心里如同三九天喝了凉水，怪难受的。她悄悄地把儿子写的信细心地叠好，放在自己的枕头下。毕竟是儿子从千里之遥的远方寄回来的，对别人来说是张废纸，对于她却是十分贵重的东西，想儿子时，她可以拿出来看它一眼，便算是看到儿子了。

“你也看了？”东阳问着姚琼，“写的什么呢？”

“你不问行不行？该关心的你躲到一边去，要么就是推得一干二净。你要知道干啥？有其父必有其子，他是跟你学的。以后可不要提起这件事，子生已经够伤心了。”

子生坐在隔壁杨大嫂的家门口，逗着小狗玩。杨嫂的女儿平京也很喜爱这只雪白的小狗，想伸出小手去摸一摸小狗的绒毛，她好奇的蹲了下去。

“走开走开走开！别碰我的小乖乖！”子生不耐烦地撵着刚满三岁的平京，杨嫂听了不知子生到底是为什么不愉快。

“子生，你是怎么了？想着平安兄弟吧？”杨嫂并没因为平京被吓得去了一边而见怪，“他不是写信回来了吗？你怎么还……”

“写的全是屁话！没看到它还能过着，看了真把我气疯了。生伢的日子他应该知道，还要我告诉他，你说他讲的是什么话？又不怕别人嘲笑他！寄什么破玩具，我们这里拿钱去买不到？好听的话偏偏舍不得写上半句，我在他的心目中算个什么啊？”

杨娥想劝慰她几句，但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话。她吃惊地望着子生，半天才说着，“子生，你从哪里弄来了这么可爱的小狗，颜色白得真好看。”

“偷来的！谁愿意送我呢？”

杨娥知道她说的是生气话，因而也没当回事，却认为该安慰一下子生，于是说道：“天下的男人都只顾着自己，你建柱哥不也一样？我跟他四五年了，从来就不指望他哄我。他上了床便万事大吉，鼾声如雷，我还不如自己一个人过着舒服。我跟他莫想睡上一个囫囵觉。有时候，人觉得开心了，想跟他亲热亲热，他便说是不正经。你想想看，一个大活人，哪会没个七情六欲呢？他倒好，管不了这多。没有那金刚钻，揽什么瓷器活啊？害得我冷冷清清的过，要不是因为京京，我真想一走了之。你也别抱着多大的幻想，跟我一样呗，该吃的吃，该乐的乐，要什么男人陪着？一个人过日子实实在在，绑在一起还有吵不完的架。闲下来时，还能出来走动走动，省得让他说黑道白的，你也会过得踏实些，免得教他管着。

杨娥本来是为了劝解子生，可她一开口就忘不了自己，拉扯几句就激动起来，一激动便胡言乱语。她说着随便，子生听了便心里一阵阵地发毛，脑子里一阵阵发慌，坐在椅子上瞅着小狗直发呆。她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慌乱，为什么着急，但悔恨却在她心里逐渐形成。她恨着平安：没良心的东西，你不会要害了我一辈子吧？

建柱在这时候回来了，挑着干柴。见平京站在外面的窗户下，他问着她，一边把她牵了回家：“京京，你怎么站在屋外，是不是你娘又打你了？”

“是我打了她，你想怎么样？”

“随便问问嘛，你不要发火。”建柱看到坐在门口的子生，连忙给杨娥赔着答脸”你们聊，你们聊，我带京京去厨屋洗洗手。”

“假惺惺的，亏你装得出来。”她一面对子生说道：”子生，我去做饭，你就在我家吃晚饭吧。”

子生摇着头，抱着那只雪白的小狗离开了杨娥的家，一边说着：“乖乖，乖乖，咱们回家去吧！”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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