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东当然看不到儿子给他写的诗。为了这个家庭，他在一家浴池里正与搓澡工老张展开着惨烈竞争。

搓澡工老张也是刚到这家浴池，虽然比郑东早来了几天，但他还不具备挤兑郑东的能力。

当郑东与老张第一次见面时，就觉得老张油头滑脑。老张对郑东皮笑肉不笑：“刚来的？”“对。”郑东客气地点点头。老张又说：“以后咱们一起干了，千万别因为多干活少干活产生矛盾，两个人在一起和和气气的才好。”“对对”。郑东附和着，心里想，但愿如此吧。

“师傅，搓澡。”浴区有人喊道。

郑东没有应声，他觉得自己刚来，还是由老张先干活好些。

“师傅，搓澡！”那人的声音大了。

老张冲郑东笑了笑：“你去搓吧。”郑东带着感谢对老张点了点头，算是谢意。

郑东走进了浴区，只见一个体重二百五六十斤的胖子躺在浴**，那肥硕的身体压得浴床吱吱作响。郑东开始工作了。他知道，搓这个大胖子所费的力气顶搓两三个普通人了。

郑东认真卖力地为胖子搓澡，忽然他感觉有人站在了他身后，他回头一看，正是老张，老张正注视着郑东，眼里闪出一丝诡秘的微笑……郑东明白了，老张在耍着自己，他故意把这个胖子让给了他。

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躺在了另一张浴**，他还未开口，老张走了过去：“我给你搓澡。”

一阵功夫，老张把那个孩子搓完了，郑东还在给那个胖子搓澡。老张又走了过来，宛如长辈一样告诫郑东：“你搓澡搓得太快了，千万别糊弄人家。”

郑东感到老张的话里有话，他在贬低自己。他对老张有了进一步的印象，此人是个笑面虎。

下午又发生了一件事，让郑东彻底看清老张是什么货色了，郑东在给一个顾客搓澡时，老张抽着烟站在旁边，对郑东指手画脚：“你搓澡怎么不使劲？你千万别糊弄人家。”老张的举止无非在告诉别人，郑东不会搓澡，而且他还耍滑。

郑东回头瞪了老张一眼：“我知道怎么搓澡，你到外面抽烟去吧。”老张也急了：“嗬，脾气不小啊！”郑东不再搭理老张，他心想，自己刚刚来，这一切先忍了吧。

一连几天郑东在为顾客搓澡时老张总是不阴不阳地站在郑东旁边，不厌其烦，不怀好意地告诉郑东搓澡时该如何如何，不该如何如何，实际上他在拆郑东的台。郑东的忍耐达到了极限，他爆发了！只见郑东把套在手上的搓澡巾狠狠摔在了地上，他走到老张面前，用手指着老张的鼻子，骂道：“你他妈的有完没完了？”老张也急了：“郑东，我告诉你怎样搓澡还错了？你小子不识抬举！”“我不用你抬举！”郑东照着老张的胸脯使劲打了一拳，差点把老张打倒了，他又用手指着老张：“你，给我出去！”老张没想到郑东一下子会变得这么凶，他害怕了。他的年纪比郑东大，个头又比郑东矮，根本不是郑东的对手，他退却了。

从此后老张开始在暗中和郑东较劲了。

两个人平时没活时就在更衣室里呆着，互相不说话，那场面尴尬极了。郑东心中感慨，没有想到，两个大老爷们儿居然会闹成这样。郑东甚至萌生了退意，自己干脆走吧，到别的浴池一样出力，可转念又一想，就算再换一家浴池，自己的遭遇就会好吗？另外，自己走了，老张还以为自己怕他了呢。不能走，只要在这里能为家里挣钱，自己坚决不能走。

郑东来这里有一段时间了，每天晚上他和老张去柜台结帐时，他发现自己挣的钱并不比老张少，有时比老张挣得还多一些，郑东知道在这家浴池他已经站住脚了。

有一天，郑东在给一个顾客搓澡时，那个顾客对他说：“你比那个搓澡工搓得好，那个人太滑，搓澡时瞎糊弄，不像你搓澡时认真卖力。以后再来搓澡我就找你。”“那我先谢谢你，以后你来搓澡就找我吧。”郑东高兴地说。

老奸巨滑的老张似乎看出来了，自己或许不是郑东的对手，他在心里盘算着如何与郑东竞争。他在更衣室里慢慢抽着烟，看见一个顾客进来了，他手里拿着搓澡牌，老张暗暗笑了，机会来了。

老张抽着烟，不动声色。过了二十多分钟，老张感觉那个顾客就要搓澡了，他起身走进了浴区，果然他与那个顾客走了个碰头，那个顾客正准备搓澡，老张对他说：“我来给你搓澡。”

老张一边搓澡一般盯着进来的顾客，盯着顾客手中是否有搓澡牌，一旦有顾客拿着搓澡牌，老张便说：“把搓澡牌给我，我给你搓澡。”

渐渐地郑东发现了老张的秘密，他想，你玩阴的，我也陪陪你。

老张进去搓澡的时候，郑东仍然静静地坐在更衣室，他见有顾客进来手里还拿着搓澡牌时，就走过去：“你把搓澡牌给我，我给你搓澡。”

就这样，老张在浴区里抢活儿，郑东在更衣室里抢搓澡牌……一天下来，两个人挣的钱差不多少，只不过二人的精神却过于紧张了。为了与郑东抢活儿，老张中午和晚上不再出去吃饭，而是从家里带饭菜了。他一天天守在浴池里面，生怕搓澡的机会被郑东抢去了。郑东从来不从家里带饭带菜，因为他知道陈娜给自己做饭的成本比自己在外面吃饭还要高。为了妻子，他仍然在外面吃饭，只不过吃饭的速度加快了。以前郑东吃饭用二十分钟时间，日现在为了与老张竞争，他专门挑中午浴池没有顾客的情况下，快步走向市场花一块钱买两张糖饼边吃边往浴池走，等他把两张糖饼吃完时，他也回到了浴池。有时郑东也感受到：“这日子过得苦了点。”

人的素质高低决定了人的一切。总来浴池洗澡搓澡的顾客对郑东和老张有了对比：郑东为人实在，搓澡时既认真又卖力气；而老张天天油嘴滑舌，搓澡时不认真不卖力气……

找郑东搓澡的人越来越多，从早到晚郑东几乎不歇着，有时忙得连吃饭喝水的时间都没有。尽管郑东被累得疲惫不堪，回家连吃饭的力气都没有了，但他内心很高心很满足。

郑东一天天忙得不可开交，老张就惨了，几乎没有人找他搓澡，只是偶尔找郑东搓澡的人太多了，有人等不及了，才来找老张搓澡。也就是说，老张一天天在捡着郑东的“漏”。

老张彻底领教郑东了，他知道再这样干下去，自己是不会挣到钱了。老张眼珠一转，又生出一计。

一天下班后，老张对郑东说：“兄弟，今天晚上我请你喝酒。”郑东对老张反感到了极点，当然不会和他喝酒，他冷冷地说：“天太晚了，我也累了，你也该回家休息了。”

老张碰了一鼻子灰。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第二天老张买了一盒好烟，死活给郑东点了一根，对郑东陪着笑脸：“兄弟，你看看，你在搓澡时能不能让让我，让我也挣点饭钱？”说完老张可怜巴巴看着郑东。

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的年龄大既让人可恨又让人可怜的老张，郑东的心**下来，不管怎么说，老张也和自己一样，一天天也是为了这点钱，在苦苦挣扎，苦苦奔波……想到这些，郑东对老张说：“这样吧，我让让你。”“太好了！”老张又毕恭毕敬给郑东点上了一颗烟，“兄弟，哥哥谢谢你！”

为了可怜老张，郑东作出了让步，每天上午或下午他躲了出去，在外面闲呆着，只为让老张多搓几个澡，多挣几个钱。

然而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老张那油头滑脑的本性把自己害了，他没有珍惜郑东给他的这次机会，给顾客搓澡时仍然不卖力，不认真。

时间长了，顾客当然不买老张的帐。他们想搓澡只找郑东，在郑东为了老张而躲出去的时候，他们宁可等着郑东，也坚决不找老张搓澡。

老张知道自己在这里待不下去了，他灰溜溜地走了。

看着老张远去的背影，郑东心里挺不是个滋味儿，他在想象着，老张又和自己一样，奔波在找工作的路上，奔波在生活的路上。

老张走了，浴池里剩下郑东一个人搓澡了。郑东干起活来更加得心应手，经管一天天累得他腰都挺不起来了，他仍然感到快乐，因为他为家里挣到钱了。

夜间，陈娜一如既往地站在阳台远望着丈夫疲惫不堪回到家中。郑东回到家如同往常一样：“媳妇，今天挣了一百七十块钱。”随后一声不吱大口吃饭。陈娜拿着丈夫用汗水换来的钱，又看着精疲力尽的丈夫，她的心苦闷到了极点，这么艰难的生活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

“媳妇，把灯闭了，我困了。”郑东说着话歪倒在**睡着了。陈娜看了看墙上的钟，时间是夜里十二点多钟了，也就是说郑东回到家中吃过饭已经是第二天了……

早晨，郑东吃过陈娜为他做好的饭菜，又一如既往奔向浴池，一路上他疲惫他兴奋，因为他知道自己出来一天至少能为家里挣一百多块钱。这一百块钱对于一个极其穷困的家庭来说，那是个不小的数字。

郑东来到浴池，和平时一样，他在默默等待着顾客。这时从外面传来了一些混乱的脚步声和嘈杂的说话声，他没有听清楚，自己走了出去。他见浴池外厅里站着几个人，其中一人对浴池老板说：“有人举报，你家浴池在偷水偷电。现在对浴池查封，等待处理结果。”

郑东听到这话，他内心的反应甚至比浴池老板还要强烈，好不容易找到一个适合自己干的能挣到钱的地方，如今，又完了……浴池老板倒显得从容镇静，他对郑东的印象非常好，因为郑东给他的浴池带来了更好的效益——许多人洗澡搓澡就是冲郑东这个搓澡工才来的。浴池老板见郑东睁着大大的眼睛，呆若木鸡一样，他走过去把郑东拉到了一旁：“郑东，浴池恐怕开不了了，你走吧。”郑东小声对老板说：“我先回家等几天，等你把这件事处理好我再来。”老板看了看郑东，苦笑着：“郑东，我刚才不是跟你说了吗？这浴池开不了了，你还听不明白吗？”郑东这才如梦初醒，恍然大悟。

郑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浴池的。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郑东措手不及，以至他忘记了自己停放在浴池门口的自行车。他漫无目的走在街路上，不知走了多远，不知自己此时在想着什么……

一只在树下觅食的小狗引起了郑东的注意，那只流浪狗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它一边在树下的垃圾袋里寻找食物，一边十分警觉地环视着周围一切，郑东走了过去，蹲下身子，他一边抚mo着小狗，一边在想，我现在和你一样，也在流浪。小狗见有生人过来，一下子躲开了，在相隔几米远的地方，郑东看着小狗，小狗看着郑东…….小狗或许觉得肚子还在饿着，它又慢慢回到树下觅食，它已经不在乎眼前这个陌生人了。郑东又轻轻抚mo着小狗的头，叹了口气，起身走了。

走了不远，郑东感到自己的**被什么绊了一下，他一低头，只见那只小狗正咬着他的**，仿佛他是它的主人。郑东停下脚步，注视着小狗，小狗也看着郑东，那眼神分明在乞求郑东，甚至还有气无力冲郑东叫了几声，似乎希望郑东把它带走把它收留。

郑东十分清楚小狗的心思，他见不远处有一家小卖店，径直走了过去，那只小狗居然跟着郑东的身后。

郑东苦笑着摇摇头，到小卖店买了两根火腿肠，把肠衣**，仍向了小狗。小狗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郑东走开了，他一边走一边回头看着那只小狗：“我不能收留你，我现在还不知道谁收留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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