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有两天就是暑假了，这是我们大学生活的最后一个假期。那天晚上，在从酒店接黄花彩回学校的路上，我平静地对她说，这个假期我不想回家了，想和你一起打工，挣些钱给你妈妈治病。

她转过身望着我，直摇头，急切地说，不行，不行，这可不行，家里人都盼着你回去呢。我语气决然，告诉她，两个人总比一个人挣得多，挣得快，假期加上实习期，我们一直干下去，边打工边找工作，两不误，一定能挣足给你妈治病的钱！她不再说话，深埋着头，脚步缓了下来，像是在寻找着什么东西。

为了找一份合适的工作，我和黄花彩四处奔波，人才中心、劳务市场……全都去过几次，但都没找到中意的活干，眼巴巴一周就耽误过去了，心里焦虑难耐。好在这时候同学吴小庞帮了大忙，他是当地人，帮忙联系到了一家生产板纸的工厂，人家答应让我跟黄花彩一起过去试试。静下来想，为了找一份临时的工作都要绞尽脑汁，费尽周折，更何况是以后的就业了，那还不是难上加难，这样一想心里先凉了半截，原来那种跃跃欲试的冲动瞬间没了，多了些心灰意冷的滋味。

黄花彩离开了那家酒店，不再去洗碗刷碟子了。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上，我们去了那家板纸厂，去接受老板所谓的面试。当时心里直犯嘀咕，不就是个短期打工吗，有必要搞得这样繁琐？

车到了终点站，老远就闻到了一股呛人的臭气。顺着臭气前行不到二百米，穿过了几排低矮的平房，就看到路边有小股红褐色的污水汩汩流淌着，臭气就是从那儿散发出来的。我和黄花彩的情绪明显低落下来，谁也不再说话，看着污水，闻着臭气就到了那家工厂。厂子不大，但院落却不小，四周用红砖砌成了一个很大的圈子，院子正中是一座简易的三层小楼，小楼后面是三排厂房，一个偌大的院子显得很冷清，很空旷。

老板是个胖子，皮肤黝黑，臂阔腰圆，衣服穿得也邋遢，浑身透着油光。此时他正坐在里屋一张大得有些夸张的板台前，见我们进屋，板着的冷脸瞬间有了僵硬的笑意，他起身招呼着，欢迎欢迎，请坐请坐。

我和黄花彩双双弓腰翘臀，小心翼翼坐在了老板对面的沙发上，满含敬意地仰视着那张粗俗猥琐的肥脸。此时他已是正襟危坐，官腔十足地扯开了。

从他的话语里我们得知，老板叫吴得志，厂子原来是郊区一个乡镇企业，后来改为了股份制，他个人占有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自然而言就成了这家企业的老板，简而言之就是现在厂子已经完全划归于他个人名下了。

吴老板的话罗里罗嗦，毫无逻辑性，大致意思是从当前的经营状况、人员结构、未来的前景规划打算，再到现实中遇到的困难……绕来绕去终于道出了实情，意思是想等我们毕业后正式聘任我们为厂里的管理人员，签订长期的劳动合同。

吴老板的话说完了，唏唏啦啦喝着茶，眼睛紧盯着杯口，不时瞄一眼，目光在我们脸上弹来跳去。

黄花彩用脚轻轻碰我一下，再轻轻碰一下，连续碰了几次。

我呆着脸，一副沉思的样子。其实她的意思我心里明白，她是不想接受吴老板的“好意”，但又不知该如何回绝。

刺鼻的污水气息不断透过窗子传进来，呛得五脏六腑都在翻搅，再看看老板一副龌龊粗鄙、傲慢粗俗的模样，真的想起身一走了之，这种地方一秒钟都不想多待。可细细想来，此行的目的并不是为了以后的就业做打算，而是想暂且谋一份挣钱的差事，也好早些为黄花彩的妈妈治病。于是，我面带笑容，恭维道，吴老板，其实我很佩服你的能力，现在这样的环境下，能把厂子打理到这般天地已经很不容易了。至于我们毕业后的去留问题，我看还是以后再说吧，先容我们在这儿工作一段时间，熟悉一下环境，了解一下基本的情况再定吧，您说这样好不好？再说了，我们离毕业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呢。

吴老板双手捧着水杯，杯里热气袅袅，一缕缕不断轻拂在他愈显峻冷的脸上，他像是对着水杯说，如果同意，这就把协议签了，我也就省心了，免得以后我还要费那个心思，去颠三跑四的。语气决然，不容置疑。

心生厌烦，又不便断然离开，只好偷偷给同学发了条短信，让他打电话过来，编了一个还算靠谱的谎言，我们才得以脱身离开了那家工厂。协议自然没签，这人，这地，谁也不会轻易就把自己打发了，没人会傻到那种地步，怎么好稀里糊涂就在卖身契上写上自己的名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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