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我只是可怜我的妈妈

读完这些，我终于明白了小常和绳云凤订婚的原因，感到心里很愧疚。固然是绳云凤的性格脾气使然，根本的还是生活紧张和爸爸的违法乱纪。我说：“爸爸那时间难道疯了吗？”小常摇头解释说：“不是你爸爸疯了，是那时的极左路线和特权害了他。你爸爸为什么能当上县长？可不是你妈妈提拔的他。你妈妈对他的虚夸冒进作风很反感，老在大会上点名批评他。比如大跃进时，你爸爸用铁锨一指：‘在那儿修个坝，建个水库。’不用科学论证，不要图纸，就调几千民工干，并喊出‘山挖透，河挖穿，五天拿下二龙山’的口号。为鼓干劲，他让民工们穿上戏装干活，说老年赛黄忠，壮年赛武松，青年赛罗成，妇女赛过穆桂英；民工们当他面喊‘毛**万岁！闵县长也万岁！’他得意地招手说：‘客气！客气！’你看那脑子有多热？特权使他为所欲为！五天能拿下二龙山吗？拿不下来，完全是吹大气！可这口号却在一级一级上报材料中出现，后来到了中央，连毛**也知道了；毛**大加赞扬，以至后来庐山会议时，**还说：‘“山挖透，河挖穿，五天拿下二龙山”我不知道错在哪里。’连**都赞扬，谁还敢说什么？地委书记直接提你爸当县长，罢了右倾县长资培栋的官。清水县六零年大食堂断炊，不正常死亡那么多人，与你爸有直接责任，可让你妈当了替罪羊，因为她是书记。”

我说：“我爸这人我就不赞成，一贯独断专行，专横跋扈；我妈那时不知咋会看上了他，跟他结婚了。”小常笑说：“你不知道我可知道，他们那一代人，把自己的一切，包括生命都交给党了；党的需要和为党工作是第一位的，个人感情和私人利益甚至可有可无。你爸第一任妻子叫王香兰，生下你大哥革命，二哥道地，后因病去世；你妈妈也是感激你爸爸的救命之恩，更是工作需要，嫁给你爸爸才生下你。其实你爸，包括你妈妈，他们都是很好的人，都一心想让百姓过上好日子，恨不得一天就进入共产主义。可是，他们不知道，共产主义不是个思想问题，而是个生产力高度发达，物质极大丰富问题。这不光是你爸你妈，全党都有极左思潮，误认为大集体，吃饭不要钱，取消商品生产就是共产主义；在生产力低下，物质匮乏，连解决温饱问题都吃紧的情况下，实行共产主义制度，就只能是形式，而不是实质。特别劳动又那么艰苦，干部又那么瞎指挥，干群之间背道而驰，造成了极大的人力和资源的浪费，最后受到经济规律的惩罚也是必然的。由于他们太忠于党了，党犯了极左错误，你妈也成为错误路线的牺牲品。所以，每当我为我的婚姻感到痛苦时，我就想到了你妈妈；她付出的是生命，我一点痛苦算得了什么。好在现在已经改革开放，由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化，也开始以人为本，重视人权了，这是个很了不得的变化。”

我说：“你说的这些我也考虑过，可都是国家重大的政治经济问题，我怎么都想不通，错误路线总是出现，又总是当付出了沉重代价之后，才发现错了，再去纠正，难道就没有根治的办法吗？”我的话刚落音，小常像发现了新大陆，眼里放出了奇异的光彩，竟忘情地把我拥抱起来，惊叫着：“你真是位伟大的女性，能考虑这样的问题，我们是知音，我们能志同道合；问得好，问的好！”我笑了，说：“其实，我不过是可怜我的妈妈，希望这悲剧不能重演了，值得你这样高兴？”小常兴奋说：“我当然高兴，我为什么写小说？就是想探索和回答你的疑问！你既然这么勤于思考，我问你，你说你养母为什么那么歪派和不公正对待你，是她心狠吗？不是，是她与你爸爸的切身利益发生了矛盾冲突，这与你爸爸的认识和做法有关。我可以想见他两个的同床异梦，各怀心机；正是主宰你命运的他们思想不统一斗法，你也沦为了他们的出气筒和使唤的工具，怎么会有你的好命运呢？这是个小道理，弄清了小道理，你也该懂得大道理了。还有，人们为什么隐瞒事实真相，不说实话；我为什么爱上你，你为什么离不开我，最后咱们又向何处发展？这些一般恋人们迷惑不清的问题，你就将像船工看水路那样清晰，知道哪里是暗礁，哪里有险滩，哪里才是你可以安全通过的航道。”我说：“可我现在更想知道的是，你与我大嫂段玲芝又是怎么回事？”小常笑说：“那我把我所写的全部拿来，你就看吧，看完了你什么也就知道了。”，说后，小常果然拿来了他的全部手稿，我彻夜不眠地读起来........

第二节：鲁营的怪事

在湖北，转眼两年就过去了。这之中，常清波不仅安上了户口，常德明又把妻子和两个女儿，也接到了湖北，一家住在综合厂。这天，从河南探家回来的绳义川，兴冲冲地给常德明说：“可该咱回家了！中央发现了河南问题，正搞‘拔钉子’运动整他们，把司务长以上的官儿都整起来了，像犯人一样关在塔院儿看管着。说那个整你的闵县长，饿得放风出来时，捡白菜帮子啃；那个毕书记也吓的跳井自杀了。”常德明说：“我想着毛**也不会让他们胡整；看他们得了不得了，比旧社会的伪保长都厉害！”没过多久，上级便动员河南外流人员返乡，路上还设有接待站；于是，常德明便一挑两担，带着一家老小，回到了鲁营。不久，绳义川一家也回到了鲁营。

在鲁营，常清波继续读完了小学，就和常清建、段玲芝、谢敏等一起，考入了清水第十九中学。

就在常清波将要初中毕业的这年夏天，鲁营发生了一件怪事：一天中午，社员们正在各自的家里吃午饭，突然，天空阴云密布，炸雷震耳；顷刻就是大雨倾盆，遍地水流。吃过午饭，又雨过天晴，当队长叫着男女劳动力到地里排水、救苗时，却发现村外路边那块星星石上，竟没有落上一滴雨水，连石头上面的灰土都还是干的，这让社员们个个惊异，百思不得其解。

关于星星石的来历，人们都传说是天上掉下的星星；可究竟是何年何月所掉，谁也说不清楚。有人说的还玄乎，当年星星石往下掉时，老天爷派龙抓过，但是没抓柱，结果落在了凡间；可不是，至今那石头上，还真有被龙抓过的点点印痕，让人不能不信。本来，这块石头的来历就神秘，现在，竟然连雨水也打不湿，岂不怪异！人们议论纷纷，都说星星石显灵了；于是，便有村上信神拜佛的女人们，拿了香表来烧，还跪下磕头祈福消灾。

时下，报纸上已发表姚文元《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的文章；但是在鲁营大队，只有大队部和小学校有报纸，全大队三千多人，没几个知道要干什么，他们热议的仍是星星石的怪异和显灵。西营楮翠花有个老心里疼病根，不敢见凉气，连饭吃不对也犯病。这几天，她又犯病了，捂着心口难受地皱着眉头吐酸水。吃药没钱也治不好，便寄希望于神明，到街买了香表，对着星星石磕了几个头，用纸放在石头边祈祷取药。竟真的有些灰星落在纸上，包了回家用水冲喝；还真有效，当时心里松动舒坦多了。

是亲三分向，由于闺女迟早是人家的人，楮翠花多希望亲家一家能兴旺发达，女婿能飞黄腾达呀！所以，得了好处，没有忘记亲家，连忙跑到东营，见到了亲家母张永敏，说：“老妹子，应得很呀，我已经去取三回药了，喝了好得多！听说你又有啥儿了，可别叫再生个妮子，也该去给星星石烧烧香，磕磕头，许许愿，保佑生个儿子；看德明你俩想个儿子想疯了，我也说清波一个是孤单些！”

第三节：对星星石的遐想

常德明是常总兵第五个儿子的第十二代孙。夫妻俩有了大儿子清波之后，又生了大女儿秀波和二女儿丛波，本想再要个儿子，却连着又生两个女儿。常德明一狠心，将两个女儿溺死没要；妻子这次又怀上了，夫妻俩咋不担心再是个妮子呢？听亲家母说的那么灵验，张永敏也真的去星星石旁，磕头烧香，许愿保佑。

这里不说张永敏许愿，后来果然生了个小儿子，且说常清波得知星星石显灵治病，诗兴大发，挥笔写下四句：

“划破夜空耀眼明，迅疾消失惊万性，

焚毁皮肉留硬骨，剑气长存济世穷。”

常清波每星期六下午，必要从学校回到家来，晚上，总有个叫刘愿坚的造访者。这刘愿坚原名叫刘安国，比常清波大十多岁，因读过高中，一心想当作家；有个作家叫王原坚，他十分佩服向往，就把自己的名字也改为“愿坚”。在农村，刘愿坚自恃清高脱俗，连自己的老婆也瞧不上，被他打跑了；他似乎跟谁都说不到一块儿，唯有与常清波能说到一起。常清波能借阅他的《红楼梦》并讨论；还爱听他谈丁玲、胡也频、肖红等作家和作品，这让刘原坚颇感心理满足。说到星星石不淋雨之谜，刘愿坚很不以为然，他做出科学解释，说：“这个道理很简单，太阳把石头通体烤热了，下点雨格外蒸发的快，石头自然马上干燥。”

可有人反驳说：“既然水分蒸发了，那碾盘、石磙上的雨水为什么没蒸发掉？而且在星星石上面，分明还有干着的灰土，雨水根本没淋上。”常清波对星星石的“显灵”也不相信，他以为是有人捣鬼，故意在下雨前用油单布什么的，把石头给罩了起来，雨后取下，制造假象。可也有人反驳，“要是晚上也有可能，可当时正老天大晌午，一眼看好远，连一个人娃儿也没见到星星石旁，而且周围也没脚印，人是咋去的？飞的！”

在乡间，什么事也没有哪里有真神张扬的快；钱不花，力不出，只要磕头就来福！所以，没多长时间，这消息就像风吹柳絮，四处飘散，很快就传出了鲁营，扩展到周边几个大队。星星石旁，善男信女，络绎不绝；香飘火燃，烟雾缭绕，若再不制止，可能就要搭台唱戏了。

住在鲁营大队的国家干部是闵春大，他现在是县农工部部长。他似乎对鲁营特别有感情，剿匪反霸在这里搞，粮棉油入库运动在这里搞，“农业学大寨”运动他又选在这里尊点，变成了火神爷，到处放火，以便总结经验在全县推广。他真是有火力和干劲，把全大队二十个生产队的男女劳动力集中到一起，在鲁营北面的三夹河上游，建机关站，修渠道，引水上岗。以他在会上讲的，“农业学大寨”其实不难，在鲁营，只要把北河水引上南岗，把旱地变成水浇地，这就学成了。当闵部长带领全大队社员，战天斗地，改造自然时，却有人信神拜佛，搞封建迷信，这不是暗藏的阶级敌人在搞破坏活动是什么？阶级敌人的险恶用心，显然是愚弄百姓，破坏轰轰烈烈的“农业学大寨”运动。鉴于鲁营的阶级斗争新动向，闵春大采取三条措施：一是发动群众，检举揭发，深挖暗藏的阶级敌人；二是把烧香磕头的人抓起来，集中到大队干义务工，办学习班，让他们洗心改面；三是派人搞来雷管、炸药，将星星石一炮炸掉。

随着一声巨响，星星石粉身碎骨。这天，刘愿坚又造访常清波，清波没在屋，只见桌子上写有四句诗：

“上天被贬落凡中，何必人间再显灵？

只知普渡众生苦，粉身碎骨实心疼！”

刘愿坚看后笑笑，提笔也写了几句：

“在天有何用？在地又何用？

既然无有用，要它有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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