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专心地照顾娘，高云峰只好暂时地先搁置了要去亲近陈清梅的愿望。

娘受伤了，她是在上工时受的伤。当娘提着尿筲步上台阶、走至灌顶，想把尿倒进罐中时，忽然她觉得眼前一黑、脚下一滑，便从高处摔倒了地上。这是娘醒来后，当来看她的人问起事情的经过时，娘是这样对人说的。这一跤娘摔得可不轻，当时她就昏了过去；她正好摔在了地上的一截半头砖上。娘流了很多的血，她那伤口在卫生室里缝了有四五针。娘摔下来时，如果不是她和尿筲同时地弄出了很大的声响、并惊动了当天值夜的几个饲养员的话，娘很有可能就因为失血过多，而再也醒不来了。

当娘头上缠着绷带，挂着吊瓶，被几个饲养员用个门板抬着、送回家来时，把高云峰着实地吓了一大跳。当时，高云峰正在家中坐着看书，一见这种场面他立时就懵了，他不知道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手里攥着本《艳阳天》，站了起来，一时竟不知自己该去做些啥。他两眼傻瞪着，光看别人手忙脚乱了。跟其他的饲养员一同把娘抬来的高占成气的就向他骂开了娘：操你娘，你傻逼呀，跟个柱子似的。还不快点儿把炕拾掇出来。高云峰这才有所醒悟，忙撇了书，挪开了炕上的杂物。众人便七手八脚、异常小心地把娘放到了炕上。一切收拾停当后，高占成这才告诉了他是怎么一回事。把娘送来的人一起离开时，高占成又操心地嘱咐了他几句：住一会儿，你娘醒了，就给她喂点儿水。听见没？可得好好地看着，等液体快输完时，要是不会撤针，就赶紧去喊医生。你别他娘的光傻看书，误了正事。高云峰明清人家这是好心，虽然挨骂，心里却是感激，就一个劲地冲他点头。高占成却又骂道：操你亲娘，哑巴呀，你。高云峰就忙开口说了话，声调怯怯地回道：大叔，你的话我都听着呢，全在心里记下了。高占成气哼哼地随着众人往外走时，又丢下了一句骂：操你娘，念书念的都念傻了。

高占成的确是出于好心，当然也没能免除杂念。他痛快地对高云峰骂着时，确实感觉着积在心中已经多年的那股恶气也随之吐了出来。高云峰当然不知其中的底里，也就把他的行为全部地归在了好心的范畴里。

众人走后，高云峰扑在娘的床边焦急地唤起了娘。赵淑芳在儿子急切地呼唤声中，终于缓缓地睁开了眼，她说：送的人都走了？高云峰点点头，说：走了。娘，你这是咋了？赵淑芳伸出了一只手，抚mo了一下儿子的脸蛋，并替他擦了擦脸上的泪，说：儿啊，别怕。娘没事的。只是受了些皮伤。没啥大事的。高云峰站起身，声音哽咽地说：娘，我给你倒碗水。赵淑芬说：不用，娘不渴。高云峰说：娘，你还是喝点儿吧，受了伤，补些水，有好处的。高云峰很快地端了碗白开水来，他还特意地放了个勺子在碗里。他蹲在床边一勺勺地给娘喂起了水，他一边喂还一边流着泪说：娘，真对不起，咱家也没糖，能让我给你加上一些。赵淑芳笑了笑，说：娘不爱喝甜的。喝了，心里就酸。高云峰更难过了，说：娘，你别哄我了。我知道，棒子熟了时，你最爱找甜秸秆吃了。赵淑芳说：那是娘有些饿啦，才吃那个。高云峰说：娘，等我有了本事，挣了钱，我一定会给你买好多好多的糖，让你吃够。赵淑芳欣慰地又抚了一下儿子的头，说：我儿肯定能，娘等着你。高云峰说：娘，我不会让你等很久的。赵淑芳说：娘知道，我儿有那个本事。

接下来的日子里，高云峰除了挑水、照顾娘，还添了一样活儿，那就是做饭。饭很好做，无非就是在锅里先放些水，再放上锅梁子和箅子，箅子上再搁些棒子面的窝头或是饼子，盖住锅，然后便是一直地烧火了；水开后如需做粥，就再弄些棒子面放锅里，搅一搅，还得烧火，再烧开，这顿饭就算做成功了。至于备菜，那就更简单了，在咸菜缸里捞个萝卜，洗净，再切成几块儿，就完事了。这些程序说起来简单，可是高云峰在娘的指导下，真正地实践起来时，仍会忘东忘西、丢三落四地弄不利落。高云峰是又着急又难堪。特别是烧火，开始点不着，点着了又光冒烟，呛得他光淌眼泪。好在这事高云峰只做了这么一天，第二天他便被妹妹——高云红顶替了，要不他也准会气得撂挑子。

高云峰之所以有机会被妹妹替下，是因为第二天队长来了。队长——高占松来后，先是询问了一下赵淑芬的伤情，接着就直言不讳地说道：你受了伤，活儿是不能干了，可尿还得敛呀。那东西在户家不能总放着，会失效的。要不这样吧，让老三先去顶上几天。赵淑芬动了一下，似乎想抬起头来。这一动，她的头就剧烈地疼了起来。赵淑芬只好又躺了下去，她有意地向高占松提醒道：老三不是正在给队上放羊吗？他去敛尿，羊咋办？高占松早已胸有成竹，他说：让老六去替一下吧。老六既然不上学了，大忙的时节，不能在家总闲着吧。这不叫事呢！到了分粮时，你说给他发不发口粮？他不干活儿，却照样能领口粮，群众会有反映的。跟还在上学不同。至于你嘛，就由云红来伺候吧。照顾病人，女孩子会更细心一些，你说是吧。听了队长这话，赵淑芬猜想，这事准是队上早就内定好啦，就不再说啥。她知道，说了也白说，何必再费口舌。

高云峰就这样在娘受伤的第二天便当起了羊倌儿，他就这样正式地上了工，就这样开始了自食其力；同时，他也就由一名学生确实地蜕变成了一个地道的社员。就这样的，他成了一个真正的农民、并开始了真正的社会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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