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羊这活儿，说起来难听，看起来脏污，实际上做起来时却是非常的清闲和自在。

高云峰的三哥——高云波，小时候得了一场病，一直发烧，差点把命丢喽。赵淑芬抱着他，东跑西颠、紧看慢看的，才总算看得有了好转，保住了他的一条小命儿，只是脑子却给烧坏了。

农活，高云波基本上啥也不会。重活，他没力气，干不了；轻活，需技术，他一点也不懂，总是干瞎。

以前，他在队长高占松领导下去地里上工时，可没少为此挨骂。队长骂时，他就干脆不干了，立在一旁傻笑；气的高占松就更是口没了遮拦，说：你娘那个死逼的，你还笑。你再笑，我踹死你。高云波依然在笑。

有那么几回高占松气不过，就真的动了手。高占松揍他时，笑容仍然在他的脸上挂着，只是有了些像哭。他没犯死罪，总不能真的揍死他吧。末了，都是把高占松气得自己也不由地笑了起来，说：我操你娘的，我算是服了你啦。

没办法，又总不能让他闲着白吃饭，队上只好买了几只羊归他放牧。没想到，他放羊却有一套，竟然还放出了个好大的成效。几年下来，羊群由几只变成了上百，成了队上一笔相当可观的收入。而且每逢过年过节的，队里还会宰几只，分些肉给大伙。因此，在喜庆日子里，家家户户就有了难得的肉吃。那天，香喷喷的肉味儿会在槐花寨村的上空浓浓地聚集，会在每一条大街和小巷里久久地穿梭。那四处飘荡的肉香会让邻村的社员们个个馋涎欲滴、羡慕不已。

几年里，高云波放羊从未丢失过，这一点很让人称奇，因为他识不了几个数，他又是如何清点羊群的呢？

话说到了这里时，就顺便地说说高云波识数的笑话吧。曾经有人伸出一个手指逗他道：三，这是几个？高云波总是先笑后说：嘿嘿，一个呗。添一个又问：这哪？高云波答道：嘿嘿，二个啊。又添一个再问：这哪？高云峰回道：嘿嘿，这谁不知道，三呀。伸出四个手指时，逗他的人说：这回，你就不知道了吧？高云波却说：嘿嘿，你再添一个，我就知道。那人就伸出了五个手指，说：那你说这是几个？高云波说：嘿嘿，一把。

高云波虽然不识数，当他的羊群、多了或少了时，他却能够清楚地知道。别人就很纳闷儿，他这是咋整的呢？其实高云波自有自个儿的妙招，他给那群羊，每只都命了个简单的名号，只要他一过目就会知道少了那个。记不住数字，却能记住一百多个名号，而且还能记住这名号是哪个羊的，这仍然让人称道。

就像他从来不记事，却能记住村里流行的全部的顺口溜和窑子调那样令人啧啧称奇。

正是由于高云波具有这样的特点，他就几乎成了全村人的活宝儿。全村上上下下的人等没有不爱跟他嬉笑的，不管是男是女、是老是少。而他对全村人也是一律地同等相待，见谁都笑，跟谁也不恼，不管你跟他开多大的玩笑。就是几岁的孩子，也毫不例外。三，唱个窑调。三，说个四大。这样的话成了每个人跟他见面时必说的第一句。高云波也从来都是来者不辞，逢问准答，叫唱就唱。他说唱时，从来不害羞，不难为情，即便是最血烈的话、最不堪入耳的唱词。你就是围了一大圈的女人，他也是照说照唱。

头一天，高云峰跟着三哥去熟悉如何放牧时，就曾多次的遇到了这样的场面。

那天，当他们赶着羊群从沟渠中往沙河里走时，先是碰到了一伙孩子，那伙孩子便一通地向高云波乱嚷乱咋了起来：三，说个四大欢。三，说个四大软。

高云波碍于高云峰跟在一起，就草草地敷衍了他们，他笑着学说道：四大欢。四大软。孩子们当然不满意，就让他再说。他仍是鹦鹉学舌地又重复了一回。

孩子们便恼了，就齐声地喊起了个顺口溜：放羊的，扛大鞭，掰着羊*往里钻；放羊的，渴不渴？掰着羊*要水喝。放羊的，饿不饿？掰着羊*要馍馍。

高云峰听了后，万分恼火，气得他瞪眼一诈，那伙孩子们便吓得四散而去。孩子们跑了，没了撒气筒，火气正旺的高云峰就对着三哥乱泼乱撒起来。高云峰说：你这么大个人啦，被毛孩子欺负，连个屁都不放，你还笑！你说你算啥人呀？

高云波不理会高云峰的责难，依然笑笑地向前赶羊。

高云峰又不依不饶地说：真是难为你了！一天天也不知道想的个啥？以后再不能这样了。听见没？

高云波却好像根本就没听六弟的话，仍是嘴里走走走着向前赶羊。

高云峰就放大了声地又说：我的话你到底听见没有？

高云波就回过头来冲着六弟笑了一下。

高云峰说：唉，你这种人，真是拿你没法。

接下来没走多远，他们又遇到了一伙正在麦地里、往麦垄间播种棒子的同村的社员。他们刚一走近，就被那伙社员拦住了。

那伙社员杂口异声地冲高云波吆喝道：三，先给我们唱段再走。高云波看了看高云峰，竟没唱，嘿嘿直笑。社员们说：笑啥？唱啊。高云波又看了看高云峰。别人就理解了他的顾虑，说：三，没事。云峰没听过，他也正想听呐。你说是不是呀？云峰。高云峰只好笑而不答。别人就说了：看，云峰同意了。唱吧。高云波便问道：唱个啥？有人就提意说：唱个《小媳妇赶集》吧。于是高云波就拿腔别调、扭扭捏捏地唱了起来。他唱道：

初一儿，十一儿，/俺赶集去买饺子儿。/走出了二里地儿呀，/碰见了个当兵的儿。/当兵的不讲理呀，/要拉俺去高粱地。/俺说俺不愿意呀，/当兵的就着了急，/尺八的盒子就拿在了他手里。/俺这里一见枪啊，/立刻就昏了迷，/稀里糊涂地就来在了高粱地。/??????

窑调唱完，众人掌声未落，立时又有人问：三，小媳妇还有啥感觉？高云波接唱道：

头一下是酸呀，/二一下是麻，/三一下俺就只剩了上牙打下牙。/

众人便哄然笑起。笑声中，高云峰也有些羞涩地绽出了笑意。他的羞涩，是因为那窑调就像是在他的口里唱出去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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