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话恶魔的耳语（一）

作者：百目鬼妹

妹妹的恶梦，是从三个月前开始的。

那天吃早饭的时候，餐桌上妹妹看似心不在焉，眼神盯着面前的食物有些迷茫。

“怎么了？”我问。

她目光从饭碗上拉起，轻轻看我一眼，带点神秘又有点后怕，小心翼翼说：“哥哥，昨晚我做了个恶梦，好可怕……”

“什么恶梦？”我喝了口牛奶，不在意地说，“把你吓成这个样子……”

“是很可怕啦！”她噘起红红的**，不服气地说，可爱的模样，“我吓醒了，心还咚咚地跳呢！……”

“你梦到什么了？”我说，“该不是梦见前几天吃西瓜吞掉的瓜籽，在肚里长成大西瓜了吧！”

以前吃西瓜的时候，我曾开玩笑地说，吃西瓜不吃瓜籽会在肚子里结成大西瓜。妹妹相信了，有好长时间害怕吃有籽西瓜，改吃无籽西瓜，遇到有籽西瓜时也会要求妈妈帮她把籽弄干净。

“才不是呢！哥哥老爱取笑我，真坏！”妹妹迟疑了一下，目光畏畏怯怯的，声音轻轻地，“想起来都怕，我梦见……”

话刚开了个头，妈从厨房出来，打断了妹妹：“早上起来不说恶梦哦，一天都过不好的！”

她用略带严厉的眼光看我一眼，嗔怪道：“你这作哥哥的，别光吓你妹妹。”

说完，妈换了笑脸，俯下头轻轻亲了一下妹妹粉嘟嘟的脸，温柔地说：“好乖乖，别去想，可怕的梦就要赶快忘掉。来，把果酱吃了。”

“嗯。”妹妹一脸认真地忽闪着大眼睛，亮晶晶地。妈在妹妹旁边坐下来。趁她切面包的时候，我压低声音冲妹妹耳语：

“那下午告诉我吧！”

她看我一眼，又是可爱地点点头。

妹妹今年八岁。

她活泼，漂亮，可爱，有大大的眼睛，白白的皮肤，长长的睫毛，和纯洁的笑容。

她是妈妈的小公主。

是爸爸的小星星。

是我天使般的小妹妹。

她是全家的宠儿，是大家的幸福。是啊，有谁会不喜爱天使呢？

不过昨晚那个梦，宛如清澈的湖泊倒映的树影，往那双无忧无虑的眼睛投入一丝阴影。整个上午，鲜见她甜甜的笑容，寡闻她欢快的话语。她时不时发会愣，眼神有些茫然，也没有和小伙伴出去玩。

“那是个什么样的梦呢？”我悄悄问她。

她眨眨眼睛，略显犹豫。

“说出来，不要闷坏了。恶梦就像不好的事、难受的事，说出来就没事了！”

受了我的鼓励，妹妹说：

“昨天晚上，我梦到一个声音……”

“一个声音？”

“嗯。我听见一个声音，就在耳朵边，”她在沙发上蜷起身子，像受惊的小**般柔软，畏怯，黑亮亮的目光怕怕的，“它一个劲地喊我，在前面叫我，要我跟它走……周围好黑。我起了床，跟着它走。它就在前面引，我就一步一步走。我想开灯，可是摸不到。那声音不停地叫我。妈妈、爸爸、哥哥都不见了，只是一团黑，就听见那个声音在叫我；‘来，来……’我一步挨着一步走，手在墙上乱摸。接着，出现一道门，就在眼面前，我还没碰，门就开了。我吓得不敢动。声音说；‘来，往下走！’我的脚下突然就有一级级楼梯，一直往下……光线好暗，什么也看不清，我好害怕！那声音还在说；‘不要怕，走下去，走下去……’我的脚好冰，好怕，好怕，想喊妈妈，哥哥，可是发不出声音。那个声音好近，就在旁边，就在耳朵边，可我什么人也看不见！我就使劲闭着眼，使劲对自己说；‘这是梦！是梦！快点醒，快点醒！……’这个时候我一下醒了，还躺在**，心跳个不停，咚咚地跳……好可怕呀！”

说完，妹妹泪汪汪地看我。我轻轻拍拍她的头，又揉揉她细软的头发：“没事，只是个梦。忘了就好了。”

“真的？”妹妹眼光明亮起来，信任地看我。

不过是个梦。

我这样以为，却不知道，那竟是个持续的噩梦……

“哥哥，我又作恶梦了！”隔天，妹妹轻轻抓住我的衣角，可怜巴巴格外惹人怜爱，“和前晚一样的梦。”

如果说昨天她只是心情不好有点消沉，今天她的情绪里多少增添了几分惊恐。

“还是一样的梦？”

她点点头；“还是那个声音！那道门！那个台阶！长长的看不到头……那个声音像在耳边，又像在脑子里响！周围好黑，好暗，我叫也没人听见，只听见那个声音……一步步领着我走！它要我进那个门！我不知道台阶一直伸到哪个地方，可它非要我进去……”

我刚要开口，妈妈端着果盘进来，笑道：“你们躲在屋里说什么悄悄话呢？”

“没说什么，妈妈！我和哥哥玩呢！”

“我削了苹果，吃吧！”

妈妈将削好的苹果递给妹妹。妹妹接过苹果很开心，有滋有味地吃起来。妈妈很高兴地看她吃，忽然微微皱起眉头，有些担忧地说：“星星，你脸色不大好啊。”她用手指捋开妹妹的刘海，摸摸她的脸蛋，“是不是没睡好？”

妹妹马上**甜甜的笑脸：“放心吧，妈妈，我睡得很好！”

妈不放心，一再地问：“真的？是不是哪儿不舒服？有没有发烧？喉咙呢？”

“没有，我没哪儿不舒服。妈妈别担心。”妹妹笑得很甜很可爱，**两个深深的酒涡。

“是啊，也不发烧啊……”妈妈试了试妹妹的额头温度，稍为定下心来，还一再嘱咐说，“今晚早点上床，好好睡一觉！”

“嗯。”妹妹冲妈妈扬起笑脸。

妹妹是天使。

天使不会让妈妈担心、着急。

天使会让看到她的人快乐、幸福。

但是，一天又一天，妹妹渐渐睡眠不足，早上起来总显得疲乏困顿，没精打彩，双颊的红润也消退了，小脸老发白。

妈妈每晚给她准备一杯热腾腾香喷喷的睡前牛奶喝，还调整了三餐的饮食搭配；怕她睡不舒服，又给她买了新床，换了全套**用品，把小床弄得漂漂亮亮，舒舒服服。

“哥哥，我不能再瞒着妈妈了！”妹妹说，“我好害怕，好多天了，我一直做那个梦……昨天，我终于走进那个门，走下梯子了！

“那个梯子不知道通到哪里，下面全是黑洞洞的，好像张着大口等我，要把我一口吞掉！我不想走，可腿就是不听话，忍不住往下走，一步，两步……那个声音不停地催；‘下去，下去吧’……梦是一直接下去的，所以我害怕，有一天会困在楼梯上，一直走，走，就回不来了！”

“不会的，别想那么多。一个梦就把人困住了，哪有那么可怕？”我一昧说着宽心话，心里也没底，事态似乎严重了，“不过，还是告诉妈妈的好。”

妹妹告诉了妈妈。

妈妈听后脸色都变了，应该说是惊慌失色。我从没见过她那么害怕过。看起来妹妹的梦令她十分意外，非常恐慌。

“那是什么声音？男的，女的？！”妈妈声音很是惊慌，听上去像在质问。妈妈的脸色和口气也吓坏了妹妹，她哭起来，好像吓着妈妈都是自己的错，一边抽泣一边说：“对不起，妈妈，对不起……”

妹妹的哭声让妈妈意识到自己的粗暴，她蹲下身，替妹妹擦去眼泪，柔声细语说：

“是妈妈不好，妈妈太凶了。妹妹乖，告诉妈妈，那个声音什么样？男的还是女的？”

我一直忽略的问题，妈妈一下就想到了。

可是妹妹想不起来。她只记得，那个声音很模糊，低沉得让人很不舒服。就像在耳边说悄悄话，可不知不觉她就会按它说的去做。

妈妈平缓一下情绪，努力笑着，虽然笑得很僵：

“没关系了，忘掉最好，今晚跟妈妈睡。”

妈妈陪了妹妹整整一晚，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可妹妹却两眼发直，一脸发青。

妈妈的抚慰、关心、体贴，完全不起作用，妹妹的恶梦仍在继续。她一天天憔悴下去，整天集中不了精神，蜜桃似的面颊也凹陷了。

全家看在眼里，痛在心里。爸爸太忙抽不出时间，只好由妈妈和我陪妹妹去看医生。

医生仔细检查了妹妹的身体，说没有任何毛病或异常，就是明显的睡眠不足。连续做恶梦应该是精神方面引起的，他建议妹妹去看儿童心理医师。

不得已，妈妈又带妹妹找心理医生。心理医生鼓励妹妹尽量详细地描述她的梦。他很耐心地听，并不时询问妹妹的感受，还特意问到那个声音。

他问妹妹是不是在哪里听过那个声音。妹妹偏着头想了半天，就是想不起来。

医生似乎怀疑妹妹是把影视里的某种恐怖音响印入脑海带入梦中。他还问我们家里有没有地下室。我妈一一否认驳斥了：妹妹是个很乖很听话的孩子，她从不吵架骂人，她怎么可能接触暴力血腥恐怖的东西呢！而且，我们家庭也和睦，也没地下室，附近人家也没有。

“你是不是曾经严厉批评过孩子？我是说口气稍微有些重？”医师问。医生的怀疑令妈很不高兴：“医生，这孩子可是天使啊！再不会有比她更乖、更可爱的小孩了！没人责备她，她也不会做受责备的事。”

医师依然不放弃：“会不会有人私下恐吓过她？在外面，比如学校……”

妈毫不松口：“不会的，人人都爱这孩子，没有不夸她的。小朋友也爱跟她玩。就算真有人欺侮她，这孩子也会告诉我们的。”

医生很疑惑。他说，四到六岁的小朋友是做恶梦的高发期，可妹妹已经过了这个时期；而且，长期连续做一个恶梦，这种年龄的小朋友是从来没有过的。

他还是相信妹妹一定受到外界的某种刺激，比如强劲的音乐，某人的大嗓门，音调的噪音，都可能转化成梦境的一部分。但他没有得到更多有用的信息，也没法分析更深的原因。他说恶梦的产生也是情感上缺失的表现，这点妈妈也奋力地辨驳过了。他只能给我们一些辅导性建议，比如多关心、鼓励妹妹把梦画出来，再陪她一起烧掉，把恶梦消灭；同时给她更多的保护感，大人多陪她睡，让房间亮一盏小灯，驱散黑暗，使她产生安全感，以避免她把睡觉和恶梦等同起来。

妈妈照做了。第二天放学回来，我看到妹妹画下她的梦：向里打开的门，斜斜的楼梯，都用黑笔描过边，在雪白纸上格外突出，给人以强烈冲击。妹妹的画稚嫩，整幅画却黑暗诡异，好像有一股把人拉入的力量，让人移不开视线。我拿起来飞快地描了一眼，手指微微的哆嗦，仿佛有一股凉气透过手指穿过身体，心也突突地跳动。妈妈像处理传染病源一样立刻把它烧掉了。

夜里，妈妈特意在床头开了一盏动物型儿童灯，在暖黄的灯光下，唱着儿歌哄着妹妹入睡。灯一夜不灭。

所有的尝试都无济于事。妹妹仍然每天病蔫蔫的，虚弱无力，神智恍惚。到后来变本加厉，一入夜便哭叫不止，发展到见到床都害怕。

（2012年1月30日03：37发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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