圪垯村

——安徽省临泉县韦寨镇杜庄村王子文

第一章（一）

这里是一片山岗，虽然山势不高，但重重叠叠。说是重叠，其实它们之间隔着很远的一些距离。只是数量多了些，就显得重叠了。远远看去，这些山并不能叫做山，只能算是丘陵。尽管如此，若干年来人们一直把它们叫做山。与外界的人们谈起来，这里的子民很是骄傲，因为自古以来这些山上树林茂密，各种山果和小体型的野兽填充了一代代人的饥腹，帮助这里的人们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的灾荒年月。正因如此，每年的春节和中秋，人们总是很虔诚地面山而贡，感谢山神的庇佑。虽然没有哪一个人曾经看到过山神，但人们还是深信山神的存在，并且十分折服于山神的灵通。据说，民国的时候，曾有一帮游走的劫匪闯进这片山岗，转了几个昼夜，竟没能转出这片山岗，最后一个不落地死于此处。劫匪死后人们感到蹊跷，这些劫匪身无伤处，个个**里拉满粑粑屎尿，脸上都显得一副十分惊恐的样子。有好事者请来一位半仙，半仙围着这些劫匪的死尸转了七七四十九圈，很是庄严地念了一阵谁也听不懂的秘诀。有人说这是半仙在用神语与山神交通。果真，半袋烟的工夫，半仙打了个哈欠，慢慢张开双目，然后煞有介事地告诉人们，劫匪闯进来之后，山神用了障眼法遮住了劫匪的双眼，让这帮劫匪在这片山里转来转去，待劫匪精疲力竭，山神又指木为兵，满山的树木摇身怒吼，结果劫匪个个胆破，惊吓而亡。人们有的半信半疑，有的点头称是，还有人当场就五体投地，“咣咣”磕了几个响头，感谢山神的庇护。后来，天下骚乱，匪类猖獗，但惧于山神的神通，没有哪一拨劫匪胆再敢侵扰于此。就连日本鬼子来了，据说也绕道而行。但是，绕道而行的日本鬼子还是留下几个人在山里转来转去，用一种人们不曾见过的东西在地面上照来照去。最后，一个日本鬼子激动得不能不行了，用生硬的中国话对着天空狂乱地吼了一阵：“煤炭地大大滴有！煤炭大大滴有！”正是小鬼子这样一声狂呼惊叫，周围的乡亲们开始在小鬼子的看押下筑路修道挖井打洞。一车车黑灿灿的煤炭被小鬼子拉走了，一拨拨乡亲们死在井下了。有人不解，问半仙的后世大半仙：“小鬼子就指甲盖儿那么大的地方，竟敢来咱们这里撒野抢夺？山神就不会再发一回怒？难道山神也怕小鬼子不成？”大半仙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叹息道：“世人不济啊！世道不济呀！”问大半仙的人更是纳闷，心里还是期盼着山神能够发怒。山神倒没有发怒，被打痛的美国人发怒了，两颗原子弹扔给了广岛和长崎。本来已被爱国将士打得有些招架不住的小鬼子这下子蔫了，两手一举，投降了。但是，在投降之前，一名鬼子军官一声令下，数以千计的炸弹把这片山岗炸成了荒山。

陈栋梁就生长在这片山岗里的一个村子里，不过他没能看到被日本鬼子炸荒的山，因为从算起来应该是爷爷辈分的那代人开始，辛勤的劳作已经让这里的山岗重新树林茂密，几乎被小鬼子的炸弹炸得绝种的小型野兽们又繁衍生息出满山的后裔。听长者们说，野生的山菜和活物又一次帮助人们度过了三年的自然灾害。就是这片山岗，养育着一代代的乡亲们。古语话说的没错，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片山岗子就养育了这里的祖祖辈辈。

“栋梁啊，知道你奶奶咋的死的吗？”爹爹时常这样跟陈栋梁说及往事，“你奶奶，也就是我娘，她可是为了咱们家的那片山地死的。当年，小鬼子为了修道，要毁咱家的山林，你奶奶不肯，拿着砍柴刀就要和小鬼子拼了命。小鬼子用机枪把你奶奶打成了马蜂窝，还一把火把你奶奶的尸体给烧了。这缺德断后的小鬼子！”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鬼子要断家人的活路，奶奶自然拼命。尽管爹爹隔三差五地跟陈栋梁讲奶奶的生死，可他听不厌。虽然奶奶没能砍死一个鬼子，那也算得上女中豪杰了。

“栋梁啊，咱们这山岗可真是宝地呀，上面长树，长小野兽，下面还长煤炭。你说哪个地方能有这样的宝地？虽然咱们这圪垯村不大，可世世代代有多少人，又有哪个人不是这山岗子养着的？一代人没了，一代人又长起来了，一代人起来了，又一代人没了。将来我要是没了，你就把我埋在山上，哪个地方高就把我埋哪儿，死了我也得看着这山。”爹爹或许是老了，总爱这样不停地说，有时候也这样自言自语。也难怪，一生几十年都在这山岗子里转，一草一木都转出感情来了。

“爹啊，听说有的地方已经搞什么联产承包了。要是咱们这地方也搞联产承包，我就包它几座山，上面种树，下面挖煤。”

“胡闹，下面挖空了山不就塌了？”

“咱用山上长出来的树顶住了，不就塌不了了吗。”

“树能有多大的筋骨？在下面一沤不就朽了？今儿不塌明儿不塌，后天还不得塌？”

“咱给它顶密实一些，还能会塌？”

“你呀，净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心太高，赶明儿给你娶了媳妇儿上了套绳，你的心就不那么野了。”

“爹，说到这儿我倒想起来了，让我把亲退了吧。我总感觉到跟她合不来，人家是啥子家境，咱又是啥子家境？”

“啥子家境？都是农民！都是土里刨食儿的山里人！她爹当个生产队长就不是农民了？就比咱家高出些级别呀？”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是啥个意思？你小子…啥合不来？就在一个村子里住着，你跟人家见几次面？我看你小子……准有别的啥子想法。”

“我没啥子别的想法，就是觉得不合适。”

“哪儿不合适？人家白白胖胖的女儿家，没病没灾的，我看就便宜你小子了。还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不知道啥是便宜啥是亏了。”

“我没挑，你和娘说行，就行。”

“哎，这就对了。不管咋的说，爹是过来的人，见的人也多了，你这个媳妇爹看不走眼，以后有你小子的福享。都是吃饭过日子，知冷知热就行了。咱家又不是大户人家，又不是娶姨太太讲样子，模样要长得跟花儿似的。你这媳妇要真是这样，爹倒不同意了。知道为啥不？人长得跟花儿似的，没力没气的，你让她干什么去？拿把柴刀她都喘气，还能指望她跟你去拎锤砸石头去？没门儿！整天擦脂抹粉的，指望你这身力气养她？你就是拴只猴子也看不住她，早晚都会生心跑了。”爹爹很有经验地数落着，“待两天让媒人传个话去，择个日子把你的事给办了，爹也就落心了。”

“咋的那么急呀？”陈栋梁有些不情愿地看了看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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