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二）

“你小子不着急，你倒看看和你同岁的那些后生。除了你还没成家，你能再给我找出一个来？你就看不出来你娘都急成啥样子了，天天跟我唠叨，我的耳朵眼都要起了茧子了。要是你再推两年，你娘不神经我也得让她给唠叨神经了。你以为你成家是你一个人的事儿啊？不对，是爹娘的事。成了家过日子还不是你两个人的事儿，还得爹娘操心。啥时候爹娘没了，啥时候才是你们的事儿。你小子现在还不懂，等以后有了孩子当了爹，你就慢慢懂了。”爹爹看着陈栋梁，嘬了一下嘴，轻轻地叹了口气，说，“不养儿不知道爹娘的心啊。”

陈栋梁开始认定爹爹真的是老了，虽然爹爹的年岁并不算老，可爹爹的心老了，几十年没走出过这片山岗子，几十年都在看着被四周的山岗子围起来的天，几十年劳作在山岗上和山岗下并不宽敞的土地间，这就是爹爹所经历的全部，这就是爹爹的一辈子。如果……，他不敢想象，如果自己呆在这个地方一辈子，将来自己会不会像爹爹一样？自己会不会像爹爹数落自己一样去数落自己的孩子？他静静地看着爹爹，脑海里**。

“栋梁啊，听说你二伯明儿要去集市上买两个猪仔子，你那个话匣子拾掇了吗？要不，让你二伯带去拾掇拾掇。”

“爹，话匣子没坏，是电池没电了。我已让人捎回两节电池回来了。”

“奥，是没电了。怪你自己听得太厉害了，一天到晚不让它闲着。”不知爹爹是在怪罪陈栋梁还是在心疼陈栋梁，“话匣子这东西啊，也怪，没电它就不响不闹了。要是不用电就能响就好了。”

“有这样的话匣子，外国就有，太阳能的。现在不光有这样的话匣子，还有能看见人模样的电视机呢。话匣子里说，现在有好多农民都已看上了电视机。”

“电视机？真的能看出人模样来？”爹爹一惊，“那就在你结婚的时候买一个。”

“买一个也看不了。”

“咋的？”

“没电。”

“也是，要是用电池看，恐怕一天两节还不够，这样看起来就贵了。”

“两节电池？你四节电池也看不了。”

“四节都看不了？那太贵了。话匣子里说好多农民都看上了电视机？我不信，四节电池都看不了，什么样的农民能看得起？”

“人家是用照明电看，二百二十伏的电压。”

“你是说用杆子架起来的那种电啊。咱是看不了，没电。”

“爹，我说的你信不？只要我想干啥你别拦我，两年之后我让咱们家安上照明电。”

“爹不拦你？你还长能耐了？”

“行，祖宗几百辈子都没用过电不一样过日子嘛。”陈栋梁缓和地笑了笑。

“小子，你别给我长能耐。等你爹没了，你想干啥就干啥，没人再拦你。”

“我结过婚之后你还拦我吗？”陈栋梁一下子认真起来，他径直看着爹爹。

“你媳妇拦不住我再拦。”

“要是我媳妇不拦我呢？”

“这……要看是啥事儿。”

“不偷不抢不吭不骗，这样的事儿呢？”

“败家不？要是败家，你媳妇不拦我也得拦。”

“可能败家，可能发家。”

“没把握的事儿？”爹爹整起了脸色，瞪着儿子，说，“那可不行！”

“他爹，快出去看看吧，二嘎子他爹又闹病了。”这时，栋梁娘从外面风风火火地闯进院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村子里的人都过去了，你说二嘎子他爹也够倒霉的，前些日子让牛抵了肋岔子，刚见好转，又出这档子毛病，光血就吐了有小半盆。”

栋梁爹立即起身，火急火燎地说：“一准是被牛抵的没有好彻底，这两天他又逞能去破石头，这样重的力气活能吃得消？”说着，就冲出院门。刚出得院门，他又停住了步子，回头向院子里喊：“他娘啊，你看家里还有啥子东西没，能帮上他家的都带过去，我先走一步，看是先送乡医院还是怎么着。”

“家里就几个鸡蛋了，其它没啥东西了。”栋梁娘说着就进了屋子。

“就帮几个鸡蛋的忙吧，我先走了。”栋梁爹喊完就扑扑通通地走远了。

栋梁娘从屋里拿出几个鸡蛋，用一块破布裹起来交给栋梁，说：“你给二嘎子家送过去吧，天也晚了，娘去了也帮不了啥子忙，你过去说不定还能搭把手。”

栋梁从娘手里接过鸡蛋，说：“我这就过去，要是他家还需要别的啥东西，我再回来拿。”说完，栋梁也风风火火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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