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吴江送回家，李继学把车放回了公司，怀着一股好奇心，他又重新来到了按摩店。按摩店就在公司斜对面，穿过马路，进一条小胡同，再走五十米就到了。店里的灯光还亮着，门开着，只挂着一个白色的门帘。店里只有赵明明一个人，正抱着一把吉他在低声吟唱：

月亮，月亮，

高高挂在天上，

虽然你默默无言，

我却听见你在歌唱。

你说月有阴晴圆缺，不要悲伤，

你说想好了就去做，不要彷徨。

你说人生坎坷，需要勇气，

你说要大胆前行，你会给我力量。

你带走了我的忧伤，

带来了我的希望。

你照亮了我的心扉，

给了我飞翔的翅膀。

总有一天，我会像嫦娥一样，

向着你，向着天空，

展开我的翅膀，

飞翔，飞翔。

这首歌李继学从来没有听过，但是觉得很好听，歌声带着一股淡淡的忧伤，不禁让李继学想起了自己的童年，他不想打断她，站在门帘后面静静地听着。他知道赵明明是盲人，即使这样也不会吓着她。一曲唱罢，赵明明突然问道：“是李先生吗？干嘛不进来？”

李继学吓了一跳，“你怎么知道是我在这里？”

“我闻着了你的味道。”

“你可真厉害，不仅耳朵灵，鼻子也灵。”

“眼睛不行，鼻子耳朵再不行，那怎么生活呀？”

“这么说从一开始你就知道我站在这儿？”

赵明明点点头说道：“是呀！”

“没吓着你吧？”

“没有，我听见你走到门口站住了，就知道你不想打断我，我也不想扫你的兴。”

“你唱着歌怎么能听见？”

“严格地说是闻见。”

“你可真厉害，没吓着你，可把我吓了一跳。”李继学一边说一边看她的鼻子，企图从那上面发现点什么秘密。研究了半天，没发现什么秘密，倒发现那个尖尖的小巧的鼻子长在她的脸上非常好看，仿佛腊塑的一般，加上一双漂亮的眼睛，线条清晰的唇线，红红的**，简直生动极了。由于看不见，她的眼睛没有受过任何污染，脸上一副恬静、圣洁的表情，仿佛天外来的仙女。

“你是来做按摩的？”

“啊，不！我就是来看看。”李继学看得有点发呆，赵明明一说话，他没反应过来，有点语无伦次，“要不，做按摩也行。”

“呵呵，你到底做不做呀？”

李继学这会才定下心来，心想，这是她的生意，做做也好，可以趁机帮她一下，于是坚定地说：“做。”

“来，你躺下。”

赵明明托着李继学的脖子帮他躺在了按摩**，李继学不经意间看见了她那双手，十指又细又长，白皙如玉，心想，这样一双娇嫩的手能有劲吗？这样的手指应该是弹钢琴的，做按摩有点可惜了！

赵明明搬了只凳子坐在他头部一边，问他：“轻一点重一点？”

李继学满脑子怜香惜玉的想法，不忍心让她太累，说：“不要太重吧，你觉得差不多就行。”

赵明明试着在他肩膀上捏了一下，完全不是李继学想象的那样，力量很大，顿时让他感到浑身酥麻，刚才的顾虑一下子打消了。赵明明问：“这样的力度行吗？”

“差不多，可以了。”

“是不是太轻了？这样呢？”赵明明手上加了些劲，李继学感到一阵疼痛，不仅哎呦一声叫了起来。

“重了？”

“重了。我以为你手上没劲，没想到这么大的力量。”

“呵呵，我们是专业干这个的嘛！”

“这样会不会很累？”

“刚开始的时候很累，现在已经练出来了。你要觉得力度不够，还可以加大。”

李继学连连摆手说道：“可以了可以了。”

赵明明开始给他按摩头部，她用手在李继学的头上摸了摸，突然停下了。李继学一愣，“怎么不按了？”

赵明明笑了笑说：“你的脑袋可真大。”

李继学脸一红，后悔不该做这个按摩，赵明明一定感觉到了他的相貌很丑，如果不做，还能给她留下一个好印象。于是自我解嘲道：“我的脑袋就是大。小时候外号就叫大头。”

“我是不是不该这么说话？”

“没关系，我早就习惯了。”

“看样子你很自信。”

“我小时候长得很丑，我妈妈老是担心我长大了娶不上媳妇，我自己也很自卑，不敢和女同学说话，现在好了，不自卑了。”

“脑袋大有什么，脑袋大聪明啊！”

“那都是骗人的说法，小孩子脑袋大说明缺钙，营养不良。不过人说，前半生的相貌是爹妈给的，后半生是自己给的，因为你的经历、思维、善恶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地就都写到了脸上。我现在自己照镜子，也不觉得自己很丑。”

“你不丑，只是脑袋大一点。”

“你是在安慰我吧？你又看不见，怎么会知道？”

“我当然知道，比你自己还知道得还清楚呢。”

李继学不再争辩，问道：“你刚才唱的歌是谁的？我怎么从来没听过？”

“你当然没听过啦，那是我瞎编的。”

“你还会作曲？”

“也谈不上作曲，自己瞎哼哼呗，觉得是个调，好听，就把它记下来。”

“你怎么记？”

“用盲文乐谱呀！”

“盲文也有乐谱？”

“当然有啦。”

“词也是你自己写的？”

“是呀。”

“你真不简单。又能写又能唱，听你说话和唱歌，中气十足，嗓子也很好。”

“你的嗓音也不错呀，是不是练过声？”

“没有。”

“喜欢唱歌吗？”

“喜欢。”

“哪天我们一起去唱歌好不好？”

“好啊。你既然这么喜欢音乐，为什么不去搞音乐呢？”

“那条路太难走了，花钱也多，作为业余爱好还可以，作为谋生手段不太可靠。”

“你拜过专业的老师吗？”

“拜过，几次都因为交不起学费中断了。”

“太可惜了。”

谈话中断了，房子里的气氛有点沉闷。赵明明道：“哦，我怎么忘了，要不要来点音乐？你喜欢听什么？”

“《梁祝》，小提琴协奏曲，有吗？”

“有。”

赵明明打开CD机，放了一张盘，店里立刻响起了优美的小提琴声。李继学问道：“这按摩店是你自己的吗？”

“不是，我是给人家打工的。”

“这么多床位怎么就你一个人？”

“我们轮流值班，人少的时候只留一个人，人多了打电话现叫，住得都不远，一会就到。”

“生意好吗？”

“不好，现在盲人按摩店太多，加上洗脚屋、桑拿浴，竞争太强了，有时候一天都等不到一个客人。”

“一个月能挣多少钱？”

“不一定，我们是计件制，一位客人三十，我拿十块，老板拿二十。”

“老板是不是太黑了点？”

“也不是，我们是干挣，他还要交房租水电费，搞不好就亏本。生意好的时候大家都好，老板还会给点奖金；生意不好的时候老板不好，我们也不好。”

李继学在心里默算了一下，即使生意好，她每月也只能拿到三千块钱左右，不禁对她同情起来。

按摩完毕，李继学掏出一百块钱塞到了赵明明手里。赵明明不要，笑着说：“今天不收你的钱。算是对早晨撞了你的一点补偿吧。”

“那怎么行？我一个健全人，怎么能让你白为我服务！你无论如何得收下。”

赵明明推脱不过，只好把钱接过来，又拿出一打零钱来给他找，李继学道：“不用找了。”

“刚才来了一位客人，也给了一百块钱，也说不用找了。可是你知道吗？你们这样做是对盲人的一种伤害，我们不愿意靠人施舍吃饭。”

李继学急忙解释道：“你可能误会了，这只是对你的服务质量的一种肯定。你知道外国人给小费吗？服务得好，小费比正常消费还高呢。”

“我知道，可是我觉得拿小费很下贱，就像书里边说的赏钱，还不是靠别人施舍过日子!”说着，赵明明把找好的七十块钱递给了他。李继学知道她是不会无缘无故接受别人馈赠的。于是接过钱来问道：“前面那个人你也是这样给他找钱的？”

“不是，我给他办了张优惠卡。”

“那你为什么不给我也办一张卡呢？”

“你不是那种有时间经常来做按摩的人，办了卡不用岂不浪费？”

“你怎么知道我没时间？”

“你还年轻啊，年轻人都在忙自己的事情，哪有时间到这里来！你今天不过是偶然路过这里，凭着一股好奇心进来看看的，是不是？”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你说我年轻，那你猜我有多大？”

“三十出头。”

“天哪，你简直太神了，就冲你这股神劲，我也得常来，你给我也办一张优惠卡吧。”

“那好，先给你办一张百元卡吧，可以做四次，等于是二十五块钱一次。”

“还有别的卡么？”

“有贵宾卡，半年卡600，年卡1000。”

“那你给我办一张半年卡吧。”

“你是不是又想扶贫？先办一张百元卡试试吧，感觉好再办贵宾卡也不迟。”

李继学接过那张卡，看看时间不早了，对赵明明说：“你怎么回家？我送你吧。”

“不用，我自己可以走。”

“你还要骑自行车？”

“不，晚上光线不好，我坐公交车。”

“太晚了，末班车恐怕已经过了。你在这等着，我去把车开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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