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转眼间,一个月过去了。
农谚曰:“九月九,大撒手。”意思是说,到了阴历九月初九,秋收就基本结束了,颗粒归家、杆儿棵上垛,大地里便可满放猪马牛羊。
宋六联合请戏班的一事也顺利地成功了。九月十三这一天,高启昌的大院里并用八挂大板车,搭起露天的戏台,两日后戏班子就到。全屯人高兴得沸腾起来了,多数人家接闺女唤女婿,告知七大姑八大姨,千万准时来看戏。
次日清晨,范老万赶着大马车,兴高彩烈地到呼兰张家去接姐姐——范氏。
范氏喜出望外,午饭后,她梳洗更衣,头髻上罩一个新发网,网旁插上四指长的金簪子,再披上黑色的大绒斗篷,显得高贵又气派,利利索索地上了马车。这时张维祯两手抄袖儿,站在车边送行。范老万逗他:“姐夫,我姐不在家,你可别乱跑啊!看跑丢了没人找哟!”
张维祯乐嘻嘻地说:“竟瞎扯!竟瞎扯!”
范老万扬鞭向北,马蹄声放出了咯噔咯噔匀称的节奏,板儿车稳稳地前行。
都说屯子人进城,东看西听。可这城里人下乡,也不免前张后望。范氏看到什么都感到新鲜,一路上不停地问这问那的,范老万一一地回答着。她又说起以往在呼兰河沿儿搭台唱戏的盛况,一唱就是三五天。戏台下可热闹了,东家长西家短,你家富了他家穷的,哪个屯出了蹊跷事儿,哪家出了格路人儿,在台下都能听得到,也有不少给姑娘找婆家,给小子找媳妇都在这时候扯鼓成的……
范老万和姐姐说着唠着,不知不觉地走了两个时辰了。又路过几个屯,转了几个弯,马车进入团山子脚下,来到泥河岸边,眼前呈现出:满山霜叶斑斓,树木**,山下偌大的柳条通一望无际,远见河中小渔船就像一片片叶子似的自由地行驶着……
范氏惊奇道:“这儿有山有水的,真是个好地方啊!”范老万手指前方隐约可见的村庄告诉姐姐:“那儿就是姜家窝堡,过了姜家窝堡,再走四里路,就是我们西营村了。”
不多时,到了西营村,范氏自然受到范老万一家的热情招待不必多说,一夜睡宿也很舒服自惯。
按约定,九月十五这天中午十二点戏正式开演。可上午八九点钟时,高家大院里等着看戏的人就挤满了。墙头儿上都是人,院外邻近的大街上有的撂起土坯站上去,有的搬来椅子站在上边,院里院外人头攒动、密密麻麻。
早饭后,范老万陪着姐姐来到宋六家。宋六家人很多,他的姐姐、丈母娘还有两个**子领着小孩儿,都是被接来看戏的。宋六向范氏客套了几句,就让媳妇陪着唠嗑,他马上赶着马车去了姜家窝堡。
一个小时左右,接来了姜玉兰四姐妹和她们的母亲共5人,一时间宋家屋里非常热闹。姜母被让在南炕里头儿,四姐妹挨排儿坐在北炕炕沿儿上,范氏的目光在四姐妹中间不停地流动着。怕她搞错,更是为了加深印象,宋六故意叫声玉兰并问她:“唐诗三百首已经读完了吧?”玉兰回话间,范氏目不转睛地检阅着她的上上下下。
这当儿,宋六媳妇一手擎着壶,一手摆好杯子,准备给大家倒茶水,姜玉兰起身上前说:“婶子,我来倒吧!”玉兰接过壶倒水间,举止得体,神态优雅。细了高条儿的身段随合着灵敏的动作显得分外协调大方,惹人喜爱。范氏眼盯盯地看着玉兰的一举一动,玉兰身着蓝士令布的长衫儿,线条很匀称。在范氏眼里,这姑娘杨柳细腰儿的却胯宽臀满,以后保证能生小子,所以她更加喜形于色,心里甜滋滋的。
约模半个小时后,大家都到高家大院儿去看戏了。
第二天,范老万将姐姐送回呼兰,回来后吃完晚饭就去了宋六家。
宋六见面便问:“你姐姐满意吗?”
“满意,满意,可满意了!她说玉兰要个儿有个儿,要脸儿有脸儿,白白净净安安稳稳的,她可喜欢了。”范老万接着说:“我姐得知你费这么大的事儿安排她暗中相看,以后还要酬谢你哪!”他接过宋六递来的旱烟卷儿放在嘴边儿抽了两口继续说:“我姐相中了,看来男方这头儿是板上钉钉了,女方那头儿就要看你的了。”
宋六脱口而应:“明天我就去姜家。”他答应后又把话题转向那天看戏时出现的一些乐子上,俩人说说笑笑,不觉一袋烟功夫过去了。范老万将烟头儿掐死,起身告辞。
宋六很会办事。他深知姜文选是个有身份爱面子的人,所以来到姜家先说看戏那天范氏暗里相中了玉兰,自己想从中牵线。姜文选听后心中窃喜。他详细地过问了张家的情况后,深感这样的人家可不好遇。但转念一想,不能轻易就应允。他沉默了片刻说:“范氏已先看了我的女儿,我也要先看一看她的儿子再订。”宋六为了准成些,于是点头儿连口作答:“行!行!这样就更稳妥了。”
玉兰的姑夫付八是位老中医,人称他付八先生,也住在姜家窝堡。他不仅能看病下药,对面相也很有研究,经常为人占卜相面。此去相看姑爷子,姜家首先想到了他。
于是,在宋六提亲三天后,姜文选和付八先生进了城,这次和他俩同行的自然还有范老万。
三人身下马蹄嗒嗒,心中各有所思:
姜文选设想着张家的方方面面:“城里人家可靠吗?好相处吗?张廷举能不能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书呆子呢?范氏除了精明外是不是还很刁蛮呢……”随后又安慰自己:“不要紧的,听宋六说是不错的,这些等见面后都能看个八九不离十。”
付八心里反复地暗诩:“凭着多年的相面经验,这小子的前程命运我一定能相看个十拿九准的……”
而范老万的精神一直紧张着,三人前来,张家并不知道,突然而到,姐姐会不会因措手不及而责怪他呢?弄不好大家都会很没面子的……
马蹄声声急,越过一村又一村,不多时,三人进入呼兰城北,距城南还有八里路。范老万心机一动,我何不快行几步,去通个信呢?于是说:“你们二位慢走,我先去张家,一会儿来接你们。”之后便快马加鞭而去。
姜文选与付八先生似乎明白了他的用意则缓鞭稳行,不时地将目光投向热闹的市场,或路旁的建筑,或大街小巷……
当他们来到南关路拐进英顺胡同时,范老万与张维祯迎面而来,将他二人接进屋内。张维祯倒茶,范氏热情地嘘寒问暖,谈唠得很自然,也很融洽。姜文选感到范氏不仅精悍好强,也很明白事理。张维祯老实巴交,是一个没啥说道温厚的好人。
他们家长理短的谈唠着,约半个小时的功夫,还不见张廷举露面儿。姜文选不自主地动着身子,一会儿抬眼张望门口儿,一会儿侧头巡视窗外。范老万看着姐姐的眼神儿,明白了范氏是让他替自己说话。于是范老万面呈愧意,语速不畅地说:“不……不……巧,今天……见……不到张……张廷举,他……他在卜奎念……念书没……没回来……”
姜文选听后心一下子沉了下来,怪自己冒然此行,怪宋六没提醒他,怪……尽管他极力控制,那种茫然失意的神情也无法遮饰,额上的汗擦了又擦,鼻子上边的眼镜用手正了一次又一次。范氏看透了姜文选的尴尬心理,她机灵而又沉稳地走向里屋,将墙上挂的相镜子摘下来,慢步送到姜文选面前,伸出右手食指,点着一张四寸全身照儿说:“这就是我儿子张廷举,你看看他的照片儿吧!”说完将相镜子放在地桌上走出屋去。
姜文选矜持片刻,然后拿起相镜子,一个潇洒英俊的小伙儿立刻映入他的眼帘:眉浓目睿、鼻正口端、天庭饱满、地可方圆。仪表神态雍容华贵,七尺身躯**伟岸。一副意气风发的学生气派,似乎展示出必有的美好未来。姜文选看得想入非非:“大女儿的生日是大年初一,有种说法是初一的娘娘十五的官……”这个念头在姜文选的心头一闪,他的感觉仿佛女儿做了官娘子似的,暗暗的欣喜中,不禁**笑容。和他一同看照片的付八先生,也伸出拇指向他点头示意。此时的姜文选方才的尴尬和失意已全然无存,只想尽快敲定。于是抬头对范老万说:“我同意这门婚事。”
范氏外边小解回屋后,见相镜子已挂到了原处,屋内三人目光齐向她投来,便补充道:“我家小子太不上相儿,本人比相片儿受看得多……”此刻,姜文选和付八先生的眼神都转向范老万,于是范老万将姐姐叫到外屋,高兴地对她说:“看了小子照片后,他们很满意。”
范氏一听透心儿地乐,回到里屋,笑盈盈地对姜文选说:“你对我家小子满意,我对你家闺女叫好,看来咱两家的亲事嘎定了。你说这城里城外的相隔四五十里地儿,这么远能成为儿女亲家,多不容易呀!”
“这不全靠范老万、宋六两兄弟跑前跑后地热心帮忙吗!”听姜文选有感谢之意,范老万笑道:“你们两家门当户对,这个忙儿我愿意帮。再说,天上无云不下雨,地下无媒不成亲吗!”
“嗨,大家都不是外人,就别客套了!我让厨子快去做一桌他最拿手的好菜,再让老头子买两瓶上等酒,咱们好好地吃一顿定亲饭!”
姜文选和付八先生默然而会心地接受了范氏的热情与美意。
此时,屋内充满了喜悦与祥和。这一天是1907年农历九月二十。
作者:芮伯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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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四』
四订亲饭吃过,这门婚事继续发展着。~当时民俗,亲相妥后,~方~给~方过礼。过礼常分两步:第一步过小礼,送聘礼的一~分给~方,以此证实真正的订亲了。余~的聘礼~在第二步过大礼时完全送给~方,之后往往为期不远就结婚了。但也有少数人家,从相亲到结婚相隔时间很短,小礼大礼一次~地过给~方,可谓“~折~卷一炮来”。而张家当时是~两步走的。为选个吉祥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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