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订亲饭吃过，这门婚事继续发展着。按当时民俗，亲相妥后，男方要给女方过礼。过礼常分两步：第一步过小礼，送聘礼的一部分给女方，以此证实真正的订亲了。余下的聘礼要在第二步过大礼时完全送给女方，之后往往为期不远就结婚了。但也有少数人家，从相亲到结婚相隔时间很短，小礼大礼一次性地过给女方，可谓“干折干卷一炮来”。

而张家当时是按两步走的。

为选个吉祥日子过礼，范氏又去了北二道街，经算卦先生杨宝春的指点，定为一个月后的农历十月二十八。

时已进入隆冬，几场大雪，给寒冷增添了几多威严，大地、田野、村庄等一片银白，行路人脚下有节奏地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

过小礼的头一天，张廷举的二哥张廷选从阿城赶到呼兰。次日早饭后，他在范氏的嘱托下，带好包裹，出门上马，在银白的世界里扬鞭北去。

疾奔的马蹄，踏飞层层积雪，坚硬的北风迎面而啸，寒气直逼人体的每一个毛孔。张廷选紧裹大衣，又竖了竖大衣的毛领子，将领外的围脖系了又系，然后加鞭而驰，一个村庄又一个村庄在身边掠过。一个时辰后，他来到了西营村，会合了范老万和宋六，三人又快马姜家窝堡。

姜家热情地迎接客人，姜文选和他们三人在东屋南炕围着一张八仙桌坐下。

姜家住的是三间大房，东西两个屋，南北四铺炕。当时主人与客人共有十几位，东西屋走动着，玉兰的妹妹们点烟倒水，十分周到，厨房饭菜都已齐备。

一杯茶后，玉兰从西屋被唤到东屋，她站在未来的大伯子面前，虽然有几分羞涩，但还是很得体地按礼节说话、点烟倒水，然后，缓缓地坐在父亲身边的炕沿儿上。

接着，过礼开始。张廷选将带来的包裹打开，先把3000吊洋钱拿出来，通过宋六递到姜文选面前，并说了句：“1000吊装烟钱在内。”

随即，把包裹推向范老万，由范老万请大家过目衣物：一付金镏子，一对手镯子，两块压婚布，一件蓝士林布上衣，一件灰麻布长衫，最后一件是白皮毛儿沿边儿、三个蒜皮疙瘩成伙儿、浅蓝色底儿带着银白色小碎花儿的棉坎肩儿，这件礼物大家都感到新奇又漂亮，但当时不好意思细看。

范老万将看过的衣物包好交给姜家人，之后进入了下一个环节——开席，玉兰又回到西屋去了。

别的不表，单说四人的桌上，宋六先将斟满的酒杯举起说：“我和姐夫范老万能给张姜两家做成这个媒，特别高兴，今天借花献佛，我先敬大家一杯。”宋六话音落，四人碰杯酒下肚。

接着，姜文选斟满四人的酒，端起杯开口说：“作为玉兰的父亲，非常感谢两位红媒，让我的女儿找到一个好人家，也非常感谢张家二公子，冒着严寒远道而来，为这门婚事操劳，请几位喝了这杯酒，接受我的谢意！”

张廷选这边忙回敬：“老先生千万别客气，这是当哥哥应该做的。”

姜文选面向着他接着说：“听人讲，你很有学问，又能事儿，是张家的掌门人，年轻轻的，让我深为佩服啊！”

姜文选文绉绉的几句夸奖，让张廷选脖红耳热。他感到姜大先生果然名不虚传，说起话来如此文雅周全。他马上谦虚道：“哪里，哪里，老先生过奖了。其实三弟读书多，前程好，人也温和正派，他将来才是张家的掌门人呢！”

这番对话被往桌子上添菜的小改子听到了，她立刻传给堂姐玉兰，玉兰听后嘴角儿动了动，心里泛起一股股热流。

席散人撤后，姜家姐妹们又想起了那件漂亮的棉坎肩儿，于是拿出来仔细地欣赏着议论着。她们都纳闷儿，张家怎么送来这样一件衣物呢？姜文选一旁疑惑道：“这棉坎肩儿是八旗人服装的样式，难道张家是八旗人？不会呀！”四妹姜玉英听见父亲的自言自语，直率地惊讶道：“啊？他们要是八旗人可糟了，听说八旗人可霸道了，多数男人都不正经。”

玉兰在一旁马上纠正说：“那才不是呢，人家温和又正派。”玉英打趣地说：“你看你看，来不来就向着人家了，连个影儿都没见过，你咋知道的？”玉兰面红耳赤笑着抹搭玉英一眼说：“去你的，别瞎说。”

此时姜母倒有些担心。她感到八旗人不一定都像玉英说的那样霸道不正经，但八旗人规矩大、说道多，不好侍候倒是真的。要真的是八旗人，玉兰过门后答对不了他们可就惨了。姜文选知道了妻子的心事后劝道：“根据宋六提媒时详谈的张家五代情况，他们根本不是八旗人。就算是也无妨，凭咱们玉兰的教养和性体你不用担心，张家的规矩再大她也能应付得了。再说了，张廷举是个读书人，思想开化，不会让自己的媳妇受委屈的。”姜母对丈夫的开导与说服，信疑掺半，顾虑时有时无。

而玉兰却时常默默地设想着那位既温和又正派的未来丈夫模样，想到高兴时，脸上溢出幸福的微笑。她在这美好的想像中度过半年有余，其间为自己绣出四对儿鸳鸯枕皮儿，做了十二双包包儿鞋，有扎花儿的，也有针漆盘长的，还有绣着蝴蝶蜻蜓的……

第二年①春，由范氏张罗翻修了张家大院，经过两个多月的忙活，五间正房翻修完毕，其他在不断地完善中。农历六月十二，张廷举毕业。几天后张家来过大礼，并将婚期定为农历七月初十，半夜子时拜天地。

啊！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日子了，姜家感到时间很紧，马上张罗打制炕柜，梳妆台，地桌镜，又买了一对儿大胆瓶，一对儿帽筒子，一盏长命灯……待陪嫁的物品一一备齐时，距婚期只剩几天了。

作者：芮伯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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