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客车进入省城，已经是下午六点三十分。凌志缓缓醒过来，抹去眼角的一滴泪水，害怕任何人看见似的，然后强装自然，望向窗外，心里一阵颤动。他看见了立交桥，灰色的，横跨在道路之上，宛如一条沉睡的巨蟒。路的两旁，是林立的大厦，他想数一数，可是眼睛花了，只得笑笑自己的激动与无知。在人行道绿灯亮起時，人群涌动着走过去，走过来，他们的穿着不像是农村的穿着那样，都是老气的颜色和平庸的式样，而是多彩的，时尚的，或许，这就是生活在不同的世界吧。一个世界无法想象另外一个世界的色彩，另外一个世界无法忍受一个世界的单调。而自己，是属于哪个世界？

华灯初上之际，这座城市更加的热闹了。各式各样的招牌灯，吸引着各种各样的人，购物的，买醉的，闲逛的......汽车打着灯，缓缓的驶过，偶尔发出清脆的笛声。人们把白天贡献給这个社会了，所以晚上想着找到一些放松的方式，长此以往，形成这种不夜的景象吧。

凌志像是在逛着一个乐园，几个小时过去了，这座城市的上面依旧明亮，而底下，却逐渐的平静下来，与退潮的大海一般。他的心情，热烈之后，开始变得孤独。几个小时以前，他在热闹里，是孤独的，而此刻，热闹消散了，却更加的孤独了。

他在二环边，找到一个旅馆，然后用被子，**地盖住脑袋。

（十二）

第二天早晨，凌志乘着微风出门了，十多分钟以后来到位于火车南站的公交车站，他要去转转，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工作。在掏钱的时候，却发现忘记带銭包了，只能尴尬地对司机笑笑，下车了。

回去時，他骂自己真是粗心大意，转而又狡辩到，大概是昨晚没有休息好的缘故吧。

走进旅馆的房间，他一眼看到里面的东西和之前的位置变了，于是立刻翻着自己的东西，书，衣服都还在，只有銭包不见了。他走到楼下，微笑着对老板说，你们是不是把我的被子换了？

老板是个男人，四十岁左右，蓬松的头发，眯着小眼睛，焦黄的脸挤开来，噢，是，啊，换被子呀？没，没有。

你还没有睡醒吗？凌志怀疑地看着他，房间的窗户在临街的位置，谁能够不破坏门就能拿走里面的东西？他这样推测的，看着老板的表情更加坚定这个想法。我以为你们换过呢，有本书昨晚我夹在被子里了，进去我看见没有，所以问问。凌志继续说。

噢，是吗？被子我们没有换过，还没有到点儿呢。老板补充道，突然又一惊，你不能找我们呀，你瞧！

凌志往老板指着的方向看去，墙上的红纸上歪歪地写着，贵重物品自己保管，遗失自己负责。

凌志无奈地走进房间，躺在**，此时他的身体如和风细雨般无力。

十点钟左右的样子，老板盘着步子走进他的房间，问道，你丢的是＜战争与和平＞吗？他心里是这样想的，你说丢就丢呗，我还是尽到自己的“责任”。啊，刚才我在过道边的垃圾桶看见的。

凌志有这样一本书，可是，他的书并没有丢。你能給我看看嗎？

可以的，你等着。老板**得意的神色，他既推脱了责任，又赚到了人情。

一会儿，老板拿着书站在他的面前，笑呵呵地说，瞧，是这个吧。

噢，谢谢了，不是的。凌志面无表情。他看得出，这个欲盖弥彰的老板。他手里的书，不过是对面图书店里借的而已，凌志看到了右侧的图章，只是，他為什么偏偏借这本呢？原因只有他看到我的＜战争与和平＞夹在被子里。他这样折腾，只是要证明小偷进来了，拿走銭，扔掉不值钱的书而已。即使如此，凌志又能怎么样呢？

（十三）

凌志迷糊地走出旅馆，漫无目的的游荡在街上，已经临近中午了，他把手伸进口袋里，摸了摸剩下的十块钱，说的体面一点，他没有吃饭的心情了。

当他回过神，又站在火车南站公交站的旁边了。公交车按步就班的驶过去，离桥下面稀稀拉拉站着的几根树木越来越远。乘客在自己要乘坐的车停靠時，一拥而上，是怕没有位子了，还是真的赶时间？

他妈的！是谁在摸我的包？一个中年男子吼道，乘客们并没有搭理他，只有一个卷发的妇女，不好意思地说，我本来是想握住扶手，可是太挤了，把您的屁股抓着了。男人闷哼一声，向里面走去。小姐，您还没有投币呢？司机用那种一惯麻木的神情望着卷发妇女。啊，是啊，忘了！卷发妇女扯着笑脸说，一边伸手去掏钱。司机不屑的转过脑袋，然后又转过来。这个时候站在卷发妇女背后的一个小男孩低声说，不坐了，不坐了......他像是故意说給谁听似的。然后，又挤着下车了。小杂种，偷我的銭包！卷发妇女发疯似的喊道，这时，她已经挤不下去了，门口堵着人，车门吱嘎的合上了。她只能指着小男孩的背影一阵乱骂。

这个幕，吸引着外面多数人的眼光，有的人吃惊的看着，有的人比划手势，**蠕动，像是懂得其中的奥秘，迫不及待地要讲給别人听。

凌志静静地看着，他的心里明白，直到小男孩消失了，他才扭过头。

新一轮的拥挤枯燥的上演，凌志把目光对准车子的前门，他知道，故事仍旧在发生，两个小男孩，皮肤微黄，头发已经搓成小细棍儿了，一高一矮，明明是一块銭的车票，手里却只捏着五角銭。高个子男孩使劲儿挤着，好像拥挤是他一个人造成的一样，矮个子男孩在杂乱中把手伸出去，伸进一个抱着孩子的妇女的包里，随着就拿出一个红色的銭包，他拉了拉高个子男孩，然后他们嘴里嘟囔着，太挤了，不坐了。两个人笑眯眯地走着，在站牌面前，两只手，像是提水桶一样把两个小男孩儿提走了。那样的两只手，是警察的手。凌志看见了，警察制服的袖子。

原来警察在站牌后面，可是......凌志思量着，然后跟着他们，往火车站厕所的方向走去。

侯车厅外面，东倒西歪地躺着人，蓬头垢面，年轻的，年长的，稍微有点动静，他们睁开眼睛看一会儿，然后又懒散地闭上了。往左边拐进去，是下坡路，泥巴和着石块，厕所就放在那里，好像是一个人匆忙地放下一个东西，看着总是不舒服。

拿出来！胖警察满脸堆肉，大大的脑袋即将挣脱帽子的笼罩一样。两个男孩儿异口同声，什么呀？

小兔崽子，还在給老子装！声音刚落，两个男孩就被瘦警察两脚踢翻在地，起来！瘦警察眼睛里凶光四射，小小的眼睛在这个时候看上去，更加精神了。他的手完全控制不了，又要向男孩儿打去。胖警察匆忙制止，他摸了摸圆润的鼻子，慢吞吞地说，对待这种人，不能这样冲动。随后，他看着男孩儿们说，看见了？我们喜欢听话的孩子。起来吧！

两个小男孩儿艰难地爬起来，一身的尘埃，他们懒得去拍。高个子觉得自己的脸对方向好像无所适从，矮个子沮丧着，垂着小脑瓜。

刚才你们偷的东西我们看见了，如果你们拿出来，我们就放你，要不然，抓你到牢房里，天天挨饿挨打。胖警察得意地说着，一边的瘦警察自在地附和着自豪。

矮男孩儿，听着害怕了，他扯着高男孩儿的衣角，悄悄问，给他们嗎？

高男孩儿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点点头。

矮男孩儿从衣袋里拿出红色的銭包，无可奈何地递过去。胖警察接过来，打开，把里面的几张一百元的钞票拿出来，装进口袋里，拍了拍。男孩儿就这样望着，一眼，看到那些銭，多想伸手摸一摸，可是，进入别人的衣袋了，只有把脑袋耷拉下来。

瘦警察拿着空銭包，指在小男孩儿面前，喜欢嗎？喜欢它就是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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