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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1961年。
初冬,寒凝大地,阳光死气沉沉,偶尔掀起厚云,探出半个脑袋,鄙视着一片片半干涸半湿潮的藕圹,荒凉的田野和挣扎着的芦苇,一排排凋谢的枯树枝在凛冽的溯风中摇曳,仿佛向人们摆手示意——
“希望你们不要到这里来,这里是失望与希望,叹息与追求,爱与恨,新生与死亡的转换站!……”
一条凹凸的大埂,伸向无边际的远方,小草没精打采的继续摇着头。
大埂上,七扭八拐地蠕动着一辆手扶拖拉机,看样子,随时都会被这茫茫圩区如盖的风尘吞没——车上只坐着两个女人,虽然她们千里迢迢旅途颠簸,可是她们仍然毫无倦意。
远处,来了个二十刚出头的小伙子,他叫黄兴中,身高一米七八,仍保留过去那种奶油小生的脸蛋。他此刻正步履蹒跚,头发蓬乱而松散,一对乌黑的剑眉下两只大眼睛深深的嵌进那苦丧的脸庞上,眉宇间眼角下还有几颗显眼的黑痣。很小的时候,看命先生就说这几颗痣长的不在道上,是凶多吉少;唯一可喜的是那脸面上还有个酒窝,人中里有颗绿豆大的黑痣,颇受长辈们称赞。他眼内充溢忧郁,瘦长的身上穿一件绽开了棉絮的灰色棉袄(农场统一发的),腰间束了好几道草绳子扎得**的,里面却还空的并没有一件衬衣,瘦长的颈脖子**在外面。他下着一条旧厚的咖啡绒球裤,裤脚下还湿漉漉的,一双破棉鞋也用绳子扎在脚上拖着走。走路时,左手提一把锹和挂在锹柄上几节扎成了捆的泥泞野藕;右手托着个长宽二十厘米、高约十厘米的方形全木质的“碗”,他边走边往嘴里倒着一种红色的流泥物质。那贪婪的样子,真让人辛酸痛心!
突然,他的视线停留在拖拉机上,两腿淬然而止,脚像钉住了一样不能动弹了!此刻,那两个女人从拖拉机上走下来,一个老态龙钟的哆嗦着,一个豆蔻年华的呆楞着。
“妈,我哥来了!”少女惊吓地叫了一声,她好漂亮啊!飘逸的秀发一束而成蝴蝶结的长辫子,纤细矫健的身材,真是人见人爱;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顾盼有神,两片薄薄的**小气却而富于表情。看上去她非常聪明,身上到处充满着活力,闪耀着一种逼人的光彩,这姑娘真像是一块待雕的璞玉啊!
“妈……妈……!”蓬头垢面的小伙子,一声大叫猛扑过去,又瘦又长的身子像一根一吹就要倒的杆子,正倒靠在老妇人身旁那棵防风林的树干上。随着话匣子一打开他的眼泪,就像山中的泉水一样子全流了下来……
老妇人近看并不十分老,只是个中年妇女而已。她头上梳了个小抓颉,身穿一件阴丹士林蓝布的棉罩衫并在怀里系上扣子的褂子,肥**露着脚脖子,一双大脚直立着,脸上的皱纹一条条仿佛雕刻上去似的。
这种不正常的生理变化,证明岁月的艰辛使她未老先衰。听见女儿的叫唤,她才若有所思地对眼前陌生的小伙子凝视着。接下来一阵疼痛眩晕的感觉,促使她颤巍巍的手不由自主地朝那干涩的**移去,翕动了好一会儿嘴却说不出话来!她泥塑般已毫无反应——因她的心碎了。没有流泪,但她饱尝了泪倒流的烫心的滋味,那面部的肌肉仍在抽搐着;瞬间,她才觉得眼前这个青年像一只饥饿的兀鹰,又仿佛在哪儿常见过似的,一点都记不清楚了。
“妈,这是您的大儿子呀!”少女又一次摇了一下老妇人的手臂,流着泪水赶忙又解释说。
“呵,中儿……我的三喜(兴中的乳名)!”话音刚落那一颗颗晶晶亮的泪珠,立刻顺着老人的脸滑了下来;于是,她才摇了摇头,是轻轻地,慢慢地摇着的。
这个不幸的女人,就象路边的一株小草,几经践踏,无声无息的已枯黄了;逢春遇雨,又默默无闻地活起来。她是经历两次寻短见,死后又活过来的人哦!
她的确是老了,岁月不饶人,风霜过早地染白了她大部分头发,泪水在她脸上冲出了纵横沟网,眼帘下坠着肉囊,从她身上再也找不出一丝当年迷人的风韵来。记得年轻时,她丈夫曾把她的眼睛窝比作两潭清水;如今,潭水干枯了,那里面尚存一点**——那只不过是红颜岁月留给她一点忆念而已。但她再也没有想到,自己生了十二个存活下来的八个子女中,最有学问最有教养最怀念家庭的大儿子会象今天的这个丑模样——骨瘦如柴,还狼吞虎嚼的吃呢!
“妈!”兴中双手小心地放下那流质东西,搀扶着母亲,真是悲痛欲绝。
老人早已立在他的眼前,那大埂上的一棵棵无叶的树仍在溯风中唱着那变调的声音——
“欢迎,欢迎,黄家团圆!……”
可是少女若不是说老人就是他的母亲,他同样也很陌生了。原来他母亲胖了,胖得(确切的说就是当年流行的一中浮肿病)两只本来不大的眼睛,如今却完全地陷在额头下了,两腮像牛肚一样垂挂下来甚至波及到**,以前她的**可没有臃肿到几乎下巴都盖住了的样子。兴中看见母亲这样子因缺少营养的一种浮肿,心中一阵阵寒酸,不禁脱口而出道:
“妈,自从爸劳改了,您已变成为另外一个世上的人了,才四年没到呀,怎变得如此之快!”
“儿啊,别提你爸了,快说说你自己又是怎么来此的吧!”她看自已大儿子又在喝那红水似的东西,心中像猫抓一样难受。
“恩”,他一边“嘘……”的大口喝辣椒水,一边准备回答。
同时他自己却又在心里推断:
“我本一直守口如瓶,隐瞒着她俩来这个[湖圩农场]劳教二分场五队的,母亲又是怎么知道的啊!”紧接着他又在想:“我必须要用对策来继续宽慰她老人家,好再在隐瞒下去,不知是否行啊?!”
“哥,你在吃什么呀?!不能再喝了——”立在一旁的少女看他那神色慌乱又泪水涟漪了,但她见他直视自已那挺胸凸肚似乎想说什么时,却还想多说点的便都欲言而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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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湖圩探监]02-03页』
[第2页]兴中知道,他因看得书多,世间就有个这样纯情的~!美国著名作家霍桑的<<~字>>中的~主人公,不就是宁愿~众人的辱骂而不愿供出私生子的父亲——神父吗?还有中国作家的《雷雨》……正当他猜想着大~~~子有点大了的原因时,少~狐疑地又急促的打~了~思绪,再一次问:“哥,你怎么一个人在这荒凉的机耕~?老是在喝这辣椒~呵……还不辣~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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