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锯机发出的呜呜呜的旋转声，迅速吞没了百事高衰老的喷嗤声。

时间在一分一分地流走，显得那么漫长。姜涛腰背的疼痛一分一分地加剧，显得那么残暴。终于他抵挡不住疼痛的摧残，百事高从他的手掌中滑落，躺在铁板上淹淹一息。

李东安递来的木板一块块地堆成**。他很不情愿地直起身子，用手握着腰背下那痛苦的肌肉，额头上的皱纹拧成一条条麻绳状。

他顾不上拍打衣服上、头发上的锯沫灰，弯着腰，跨出木棚，来到木棚前，对正懒洋洋地撬木板上钉子的阿飞喊:飞哥，麻烦你上趟药店，帮我买个膏药！

阿飞正在愁眉苦脸地打发眼前枯燥无味死气沉沉的时光,见他在喊自己，喜上眉头，急忙丢掉手里的撬棍，一阵风似的跑到姜涛面前问:姜叔叔，叫我做什么？

他重复说:麻烦你去趟药店，买两个膏药回来！

阿飞的脸上随即灿若星辰，他接过姜涛递来的两张10元纸币,笑着说:姜叔叔，昨晚又赢钱啦？

他故意苦笑一声说:赢个鬼哟！

阿飞又笑:嗨嗨，都说你赢了嘛！

他晓得阿飞心里想说什么，笑着问:怎么？飞哥，昨晚你不是支了100吗？花完了？

阿飞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没吭声，随即转身跑到木棚檐下去推单车。

从兜里掏出一张5元纸币，等阿飞从面前经过，他立马拦住他，把钱塞到他手里说:拿去买冰捧吃吧！

阿飞随即朝他扮了个鬼脸，哈哈哈地狂笑了几声，身子轻轻一跃，骑着单车，箭一般地飞出了木箱厂，在停车场围墙的拐角处一扎眼就消失了……

他从阿飞手里接过膏药，正准备问花了多少，阿飞朝他伸来一只手，手心里弹跳着几枚一块的硬币。他晓得那是买膏药剩下的钱，就伸手去拿。谁知阿飞立马将手一缩，那几枚硬币随即被**地攥在他手心里，他笑嘻嘻地说:给我算啦！

正要发怒，阿飞早已跑出去一丈远了。

这小杂种，真贪！

把一贴膏药**，他递给李东安，在李东安面前弯下腰，拨开腰部的衣服，反手用手指点着疼痛的部位，示意李东安把膏药贴在那个位置。李东安冲他笑了笑，关了锯床，说:老姜，是不是和老婆晚上玩过火啦？

哪有心情跟他开玩笑，他痛苦地绷着脸庞，把手里**的膏药递给他。

膏药一贴上，一股冰爽麻辣的感觉就从腰间传递到头部神经。疼痛真的减轻了不少。

为表示感谢，他从裤兜里掏出一包白沙烟，从烟盒里取出早就插在里面的打火机，夹了一支递烟给李东安,特地打着火,恭恭敬敬地给李东安点上。

李东安笑着对他说:老姜，你这病,我看只有一个人能冶好。

他笑着问:谁嘛。

李东安笑嘻嘻地说:你老婆！

晓得是怎么回事，他也不示弱，笑着说:我看,还是你老婆好些！

李东安立即收敛了笑容，但马上又强作笑脸说:行啊，姜涛，你有本事就去找嘛！

你说的哟，今晚等你老婆下了班，你自觉滚到一边去喽？

李东安笑了笑，又启动了锯床。

呜呜呜，锯片又哼起了欢快的歌。

他一手撑着腰，一手**烟，走出木棚，来到木棚外，望着大伙们坐在泥地上干活。

木棚外，是一个露天场。场上到处堆着从外面收购来的二手木料。场地上，到处是泥巴、灰尘、木板、木屑、锯木灰、垃圾塑料袋。木料堆里，隐约可见蜗牛、蚂蚁、白蚁、蚯蚓、毛毛虫、蛇、老鼠、蟑螂。场地上空，飞舞着苍蝇、长脚蚊、蝙蝠、飞鸟。场地内有一条排水沟，蓄积着一汪汪黑乌乌的水。大阳一照，便撒发出一股难闻的臭气。让人作呕。

木棚是用破旧的木方、木板、胶合板、油布、彩条布搭成。棚子四周只用胶合板拦了下半部分，上半部分空着，空空荡荡的，大风一吹，盖在棚顶的油布也好彩条布也罢，“呼啦啦”,象万国旗在飘扬。木棚顶伤佛飘浮在空中。

他并不习惯这里的环境，自己的湖南乡下,空气清新，干干净净。相反，这里又脏又臭，乱七八糟。与堂客儿子相隔千里。想念是夜晚的一块心病。要不是养家糊口，他才不会到这个鬼地方来。无奈的选择。但既然来了，就要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做好事。再说，刘唤生是他的姨夫，干不好活，对不住亲戚。平时姨夫在不在木箱厂里，他都要把木箱厂里的大事小事看管好，包括凡在木箱厂里干活的工人，不论是谁，他都得管一管。这是姨夫当着工人们授予他的权利。

当他的眼光扫向刘天龙时，他的目光打住了。

他不急不忙地走到刘天龙面前，板着脸对他说：刘天龙，你这样笨手笨脚的，一天能干多少事？

刘天龙干活从不偷懒，只是他一个跑业务出身的人，习惯了自由自在的生活，初到木箱厂，天天围着木板和铁钉子转，活儿又粗又累又脏，他哪里适应得了？再说啦，他一个曾经风光体面的业务员，如今被迫来做一个木头工，自己渐愧，别人取笑。他有什么理由积极干活？不疯了才怪。

见姜涛如此当面责问，他的脸火辣辣的,挺不服气，你说:该怎样干？

姜涛见他不服气，也不说话，一手夺过他手里的羊角铁锤，一手夺过那块木板，一下、两下、三下，木板上的废铁钉子齐齐掉落到地上，象剥蚕豆一样麻利。完了，他丢下手里的铁锤和木料,斩钉截铁地说:就这样干！

刘天龙是姨夫的亲老弟，姜涛是一清二楚的，他这样不近情礼地对待刘天龙，刘天龙怎么能接受呢？

6个月后，刘天龙离开了木箱厂。他为什么要辞工？据后来谭英的透露，原因就是姜涛时时排挤他。他实在受不了这口恶气，站在哥哥的立场上盘恒再三，最终，他辞职到罗湖区水库新村去当了一个联防队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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