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志迷糊之间,我仿佛已和那个环住我的人一同在马车上颠簸,因为我听到了萧萧马鸣和皮鞭的脆响。额上身上恶痛连连,激得我全身绵软无力,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我痛苦的**着,突然感觉这个搂着我的人更紧了紧怀抱:“我们就快回了,就快回了,忍忍啊……”
他的怀抱很温暖,我不自觉的往里面缩了缩,他抱着我的力道就更大了,温温绵绵的,让我的心也渐渐暖了起来……
翔于晴空,我好似化身成为了一只自由活脱的鸟儿,片片白云也似乎为我而歌,我好像很久没有这样的快活了。突然,有一个人追了过来,对我吹了个呼哨,我摇晃着我的黄毛脑袋思之再三后竟然朝他飞了过去。他的面容不甚清楚,但我感觉得到他用他温柔而修长的手抚了抚我的额头,温言道:“回到我身边,不要再走了,好吗?”我看他恳切中透着悲戚的脸颜,忙点点头,张开我的喙,叽喳道:“我会留下来的,我不会再走了……”
他面上一喜,竟然捧起我的小脑袋,抚了抚我的额头,继而动情的衔住了我的**。我想要挣脱他的亲吻,却觉得他的唇间递来了绵绵的湿意,似乎带着伤心,又似乎带着欣喜。这种感觉让我沉醉难脱,于是一念间,我又放弃了挣扎,耳闻得一声模糊的低音:“盈盈,你回来就好了……”
盈盈,我心里一惊,眼帘张开处,只见一片浓密的眼睫几乎贴在了我的面上,鼻子和我绞在一块,已经模糊了轮廓。而鼻下这人的双唇正轻轻的覆在我的唇上。这谁?我原以为是梦境,谁知道竟然有人趁我睡了轻薄我?我的初吻,我的初吻可是要给……
慌乱间,我忙使着力一把推开他。岂料这一用劲,脑中便是剧痛阵阵。我无暇打量这个轻薄的男子,急忙一边缩着脚,一边支起身来,用手摸了摸额头。触手处似是一块棉纱,整把我的头围了个圈。突然想起自己从山崖上失足跌下,坠入寒潭之中。那么眼前这位男子一定是我的救命恩人了。
这样想着,我忙向刚从床下蹭起来的男子望了一眼。淡淡烛火间,只觉得他的身影似乎很熟悉,面容却看不太清楚。想自己平日里劲力并不算大,今天居然有这样的临场发挥。所以说呢,狗急了会跳墙,羊急了会顶人的。继而我又忍不住笑了,我这是什么比喻?
但见那位男子向我靠来,喜道:“盈盈,你醒了?”
想起他先前的轻薄之举,我嫌厌地避过头去:“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盈盈。”
忽然想起之前先我坠崖的女子,我忙扭过头去:“那个,她已经……”
迎面是一对秋水般含着笑的眼眸和一双微微蹙起的剑眉。
“哪个她?”
天哪,这是?这是穆秋吗?霎时间,饭庄前,那温柔的怜惜的一笑;临行时,那拍着我的手说“回你爹爹身边去”时的恳切之语一闪而过。
我呆呆地检视着这人脸上的每个角落:他肤如麦色,额头平顺,脸型窄长,眉若凝霜,目似秋水,鼻梁笔挺,薄唇微卷。面目竟然和八年前毫无二致,只是他的脸上隐有倦色,不若往昔之英气勃发神采飞扬。
那位女子跳崖前不也是在呼唤着“穆秋”的名字么?眼前这不是穆秋,又是谁呢?可是我却难以置信。那位女子跳崖前不也是在呼唤着“穆秋”的名字么?眼前这不是穆秋,又是谁呢?可是我却难以置信。
我抖着声,看着他一脸疑惑之色,试探道:“穆秋哥哥?”
他的脸色一下子暗了下来,伸出手来轻轻敲了敲我的额头:“你没事吧。”
“你是穆秋哥哥吗?”
他点了点头,眉峰却蹙作一处,待要说话,只听见床前风风火火的一声嚷:“哈哈,什么时候那么客气了,还穆秋哥哥?”
我抬眼望去,见一艳装女子正聘婷而立于床前。先前只顾着看穆秋了,压根没注意她是什么时候凑到床前的。不知我和穆秋先前的情状被她看去了多少。心里一慌,脸上一热,我便垂下头去,心中颇是恼恨。
穆秋的心里大概也很不痛快,面含愠色的嗔道:“曦儿,你怎么总是不敲门就进来?她才醒来,别惊扰了她。”
曦儿?我凝神向她细细看去。天哪,白皙的皮肤上嵌着两只总溜溜转着的眼珠,玲珑的薄唇总是翘着,一副嘻哈不羁的神色。这和八年前那个和我嬉笑取乐的穆曦可有丝毫变化?
我看了看穆曦,再看了看穆秋,一时之间,只觉我似乎陷身于烟波江海,于恍惚中瞥见前有漂流的浮木,可又担心这一切只是迷离绝美的幻境。
相距八年,原以为我只能在梦中与穆秋相会,只能在记忆中怀想和穆曦一同吃饭和嬉戏的情景。我怎能相信,我竟然能和当年对我有一饭之恩的人再度共聚?
我有些转不过神来,眼中水汽腾起,讷讷地说:“穆秋哥哥,曦儿姐姐,看到你们真好!”
此语一出,穆秋和穆曦的脸色一变,面面相觑之后又困惑的看向我,欲言又止。
“师姐,你怎么叫我姐姐?你没事吧。”还是穆曦先发了话。
“师姐?”
见我敲着脑袋,皱着眉头的样子,穆秋叹了口气,看向穆曦:“我没有告诉你。我们去嘉兴找慕容神手医治盈盈的腿。她……”
穆秋回头看了看我,见我虽然一脸疑惑却听得饶有兴致,眉头一紧,接着说:
“她趁我不注意,滑到崖边去散心。可能,可能一不小心就摔了下去。脑子受了点伤……”
穆曦看看我,若有所悟,说道:“那慕容神手是怎么说的?能治好么?”
我看向穆秋,他似乎瞪了穆曦一眼,但是语调却极平缓:“盈盈的腿也不是多大的事。我看,再去找找其他的大夫,或许效果更好……”
穆秋说着说着,语带哽咽,静默了一会。穆曦看看他,也没有言语,只是用悲悯怜惜的目光看向我。我看着他们的神色,想起那个决意寻死的女子,心想,她一定就是他们口中说的盈盈了。哎,看他们的样子,定然是非常伤心。盈盈,你怎么忍心呢?怎么忍心让他们看着你冰冷的睡去,永不醒来?
可是我觉得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我好像不是一个旁听者,因为穆曦悲悯而怜惜的目光看向的是我!难道他们说的是我么?可是,我叫倪子晴,我不叫盈盈啊。难道……我已经不再是我?我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
穆秋凑过来,轻轻扶我躺下,替我盖着被子,温言道:“没什么的。只是额上受了点伤,没有影响你的容颜。”
“那,二哥,师姐需要休息,我就先出去了。”
穆曦一边往外挪着步子,一边说道。
余光扫到穆秋含着褒扬之意的笑颜:“好,先去吧。”声音极是温柔。
我对穆曦微微笑了笑,又瞥了穆秋一眼。见他目光灼灼,我立时低下了头。
“再睡会吗?”
“不想睡了……”我摇摇头,自己感觉脑里除了还有一点疼痛,其实已经没有混混沌沌的感觉。
“我想要镜子……”想起先前对自己现在身份的怀疑,再回想之前见到盈盈的额上诡谲的红光,再想想自己近她身时的身上脑间莫名的剧痛,我的心跳加速,说不出是忧是喜。我只想尽快证实我的猜想。
穆秋皱了皱眉,想要说话。
我轻声道:“女为悦己者容,我总得看看我现在丑成什么样子了。”
穆秋吁了口气,替我拿来了铜镜。
我心里似打着鼓一般的被无形的鼓槌敲得咚咚作响,我急急的抢过铜镜,定了定心,才对镜而视……
陌生,因为这不是我的脸,不是倪子晴的脸,不是我十八年来都生着的一副脸颜;熟悉,因为这张清秀可人的脸是我在坠崖前见到的最后一张脸颜。虽然她的头上裹了一圈棉纱,脸色惨白,却难以掩住自生的一绺灵秀之色。
难道是我的灵魂植入了她的体内?难怪他们会认为我是盈盈,难怪穆秋会吻我,因为我,不对,因为她是他所钟爱的女子!
想到这里,心中一酸,似是刚刚吃了个青桔一般。我还没弄明白我为什么会可能灵魂脱壳,也不知道父亲和哥哥看见不省人事的我会有怎样的哀恸,现在又不自禁的在心里和一个已经过世的人拈酸吃醋。能不酸吗?
我沉默了多久,穆秋就看了我多久。看着看着,他便淡淡一笑:
“说了不看了,还要看。过两天脸色就好了。我会把你补得白白胖胖的。不过,在我心里,你永远这么好看。”
看穆秋的一双眼中闪烁着绵绵深情,我心里一痛:若是让他知道真的盈盈已经离世了,现在他眼前的这个只是一个替身。他该有多失望多悲痛啊。我不能那么残酷,让他承受梧桐失伴的痛苦!
失去?念叨着这个词,我突然想起父亲,诚然,我是恨过他,因着母亲。可是,一切要向前看,哥哥早就告诉我了。那句重复了千百次的“父子哪里有隔夜仇”的训导已春风化雨似的催生了我对父亲的理解和包容。尽管我不服气的和哥哥顶嘴说“我不是子,我是女”,可是只要有必要让我为父亲效命我又总是心甘情愿。人就是这样的,亲情就是亲情。然则眼下父亲虽已经寻到我的身体,但当他看着我神志迷糊该有多着急呀。
看穆秋溢着笑的眼睛,我心里一跳,咬了咬唇,我又问道:
“我睡了多久了?”
“三天。”
哎,三天……哥哥不在父亲身侧,定然还不知道实情。可是父亲一定为我痛心焦急了几日几夜。盈盈既然已经死了,想必早已魂飞魄散了,那么我的灵魂被抽空了,我定然一直处在昏迷的状态,就像唐代传奇《离魂记》中的张倩娘,灵魂脱身后一直卧病在家一般。
想想父亲已生的华发和沟壑微现的形貌,我感到一阵揪心的疼。可是就算我告诉穆秋实情,他也不会放我走的——毕竟是他心爱的女人的身体啊。再说了,我又得怎么做才能让我的魂魄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呢。哎,既然命运给我开了这么大的一个玩笑,我又无计可施,且先姑妄任之吧。我的身体好歹还是活着的,父亲不至于肝肠寸断;可是,我要离开了,盈盈可就真的死了……这对穆秋不是用残忍两个字可以形容的。
“还是睡一会吧。”穆秋握握我的手,突然说道。
“我说了我不想睡了……”我根本不敢正眼瞧他,因为我此时似乎是一个贼,一个骗子。
“从我把你从水里捞起来,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当然不想睡了。”
穆秋语带调侃,却似透着嗔怪。
听着他这话,想起自己从崖上失足后,学飞鸟找平衡却还是笨笨地被石头给撞了个口子,还泡在水里老半天,心里觉得很是有趣,一点没有劫后余生应该有的万般感概千般感激。什么“心有余悸”,那是古人自虐罢了。只要自己现在没事就值得庆幸了。想到这,我的唇角不自觉的向上一弯。
空气里出奇的安静,只传来窗外低低的虫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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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盈盈水间,脉脉不语』
穆秋怎么不说话?我收回思绪,看向他。~表情大约可以用僵~来形容,而僵~中又凝着疑惑,眉头锁得更~了,眼眸中带着我不~悉的一种~。是什么呢?我想了想,应该~~恼恨。可是为什么呢?我呆呆地看着他。穆秋~了~~,贝齿嵌~了~间,~得似乎会将~~~出血痕。“你……”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便~了~~,想~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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