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钧仁分配在计划处,对他来说,这一切简直就像是做梦一样。他真正成了一个城里人,一个生活、工作在省城里的人。从一个贫穷的乡村到作为大城市的省城,这中间的距离有多大?那是根本不用说的。
在计划处,魏钧仁要做的就是根据各种数据制订全省的机械工业计划,和各种表格打交道。与他过去所学的专业相比,完全没有共通的地方。但他毫无怨言,是的,学习是手段,而并不是目的。他的目的是不再生活在农村做一个农民,而是在考上大学后,成为一个干部,一个城里人。就这样,他一步一步达到并接近了自己心中的目标。考上了大学,如今,也留在了城里。
为了能够留在城里,魏钧仁内心蒙受了很大屈辱。这种屈辱是不为人知的,只有自己在孤独时才能深刻地感受到。在那个暑期里,他一次次地往那个地位尊贵的老乡家里跑。离休后的于秘书长显然对他已经有点不悦——他已经答应向县里打招呼了,然而看魏钧仁却并不怎么相信他。于秘书长觉得自己是个曾经一诺千金的人,但却受到了一个毛头无知小伙子的侮辱。离休以后,他希望有人来不断的求他,尊重他,抬举他,使他获得一种心理上的满足。他内心里还强烈地感觉到自己是个有用的人。他也的确还有些影响。像魏钧仁这样的事,对他而言,也是举手之劳,但他却受不了魏钧仁这样的死缠烂打。魏钧仁也很清楚他在干什么,但他更清楚他已经没有太多的时间,他在时间上经不起拖延。他只能这样。有一次,于秘书长甚至很不耐烦地对他说:“你先回到县里去,合适的时候我会打电话给县里安排好你。年轻人不接受锻炼怎么行?”
魏钧仁知道,要是他听话回去了,也许根本就不会变。校园里的毕业生差不多都走光了,而他的焦虑也日甚一日。夜里他躺在**,头脑里翻来覆去只有一个想法:不管如何,我一定要求他,留在这里。如果需要他付出什么,他一定不惜一切,甚至是尊严。他一个穷学生,又有什么尊严好讲呢?他发现,每次去,他那种穷巴巴的学生模样,已经越来越引起了于秘书长老伴的同情。于老的老伴看上去很年轻,也很有风度,看得出她在过去很漂亮,当然现在也漂亮,只是这种漂亮不同于一般的漂亮姑娘们的那一种,郑阿姨有一种独特的妩媚之美。魏钧仁后来听他家的那个叫林思思的外地小保姆说,这个老伴是于老后娶的。她过去是省京剧团的青衣。于老的儿女们都参加工作了,而且还大多在外地。后来的这个老伴也姓郑。魏钧仁就叫她阿姨。
那一晚,魏钧仁抱着最后一线希望,他再次来到于秘书长家里。在这位前政府秘书长家里,他想起自己的家境,想起自己的爱情,想到自己这些日子来的奔波,内心一难受,忽然就忍不住流出泪来,他说求于秘书长帮忙,到一个新单位后,他一定会努力工作,好好表现。当时那个样子一定可怜极了。多少年后,魏钧仁已经再也没有勇气去回想那一幕了,或者说他已经深以为耻了。但那一刻,他顾不得了,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知道,他只有充分地表现出自己的可怜和无助,才有望得到于秘书长的帮助。那泪流得特别的真诚。他是在为自己的前途流泪。家里那样的穷,供他读完了四年的大学,他绝不能回到县里的一个什么工厂去。当时的场面多少有点动人。老于叹了口气,他感觉到自己的这个小老乡,已经成了他生活里的一种负担。秘书长内心里越来越感到不悦:许多学生都可以回去,为什么他就不能回去?不公的现象肯定是有的,但他后来可以努力嘛!
望着他那位老同乡前政府秘书长那张严肃的老脸,魏钧仁感到身上直冒冷汗。屋里静极了。他感到自己的命运,就掌握在这个老人的手里。看起来是这样的可笑。作为一个小人物,是需要怎样地依赖别人。魏钧仁在那一刻有特别深刻的体会。在那一刻,他真想立刻跪在这位大领导面前(事实上,他在心里已经早就跪下了),求他帮他一把——决定性的一把。
所有的自尊,所有的体面,都不复存在。魏钧仁忽然就下了一条决心,一下就跪在了于秘书长的膝前,说:“求您帮帮我吧。”于秘书长显然吃了一惊,同时心里也非常的不快,说:“你这是干什么?”魏钧仁嗫嚅着,说:“……您要不帮我,我就不起来。”那时候郑阿姨就发话了,说:“老于啊,你要不问问机械厅那边要不要人。帮帮他吧,你们还是老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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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种生活』
另种生活这一句让魏钧仁~郑阿姨特别的可亲。在心里,他后来对她比对于~长更感恩,~不是她发话,于~长~本不可能帮他。于~长坐在椅子里半天没有动,后来好久,用沙哑的嗓子说:“倒是没想到。他出去开会了,也就这一两天~回来了。等他回来我问问吧。”魏钧仁那一刻,心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三天后,他得到了确切的消息,机械厅同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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