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飞出摊，我觉得在屋子里无聊，就跟在后面。小鬼苦苦哀求我，也只好带着。小鬼欣喜若狂，屁颠屁颠的紧跟着我，不停叫大哥。我叮嘱小鬼去闹市区必须规规矩矩，不可乱跑。小鬼很乖：“一切都听大哥吩咐。”小鬼俯首贴耳的样子，很让我油然而生一种自豪感。别说，我孤胆走江湖，还恰好缺一个跟班。

西天还明着，各位摊主都已经到齐，开始忙碌。罗飞一家架好炭炉，摆上黑乎乎的餐具，开始招揽顾客。小鬼还算听话，一团黑影躲在长椅下面，我不仔细找都难发现。华灯初上，小吃街变的拥挤热闹了。各色人等溪流一样，从街道两端汇进来，起初是少年居多，然后是男女青年，之后老人孩子也加入人流中。

罗飞的摊前，吃客不断，一家三口手脚不停。吃烧烤的年轻人最多，三五成群、花花绿绿的来，满嘴流油地走。夜色浓郁的时候，我发现无论大嚼者还是观望者的身后，零零散散地跟着我的同类。而且是一对一地相伴。有的模糊一团像小鬼，有的稍显轮廓像我，还有的已经呈现出立体形象。形象清晰的鬼，大都穿着怪异，或者是裙袂飘飘的古装，或者是不合腰身的时装，但鲜有吊带短裤之类的暴露装束。他们男女老少，高矮胖瘦，身份有别，气质悬殊。这些鬼跟着自己的目标，如同随从，贴身不离。主人吃什么，他们就吃什么，唯一不同的，就是沉默不语，神情淡漠。灯光下，他们就几乎透明；暗角里，他们就比较浓重。

我猜想，穿梭往来的人肯定不知道这些东西的存在，即便像大马那样有点感觉，也绝对看不见。如果能看见，那场面之混乱，你可想而知。

匪夷所思的是，乞丐后面也有影子。

观察许久，又发现一个现象：无论何时何地，这些影子之间总保持一定的距离，从未发现两个影子交头接耳的。毫无疑问，他们也看到了我，只是装着没看见而已。我左顾右盼的，算是可疑分子吧。我们鬼族为何侧目而行，不能像人类那样勾肩搭背打情骂俏呢？这个问题估计比较深奥和专业，留给鬼学家们揭秘吧。

隐约听到长椅下小鬼的呼唤，我挪过去，小鬼说肚子饿了。我踢了他一脚，告诫他先忍着，也不许再和我说话，等罗飞吃了你才能吃。

大马急匆匆赶来，和罗飞一家招呼后，就左右张望。我知道是在找谁，为报被抛弃之恨，我故意不动声色。罗飞却有点尖酸：“来看韩丽？她今晚没来。往前面数第三家，就是她老娘的摊位。”

大马让罗飞联系韩丽，说来这里交换一下意见。罗飞得意地掏出手机，通话的时候特意面对大马，显示自己与对方的熟识程度。

韩丽到后，三人坐下，弄了几把烤肉，两瓶啤酒。大马见韩丽脸色黯淡，问是不是回来不适应。韩丽说是担心害怕，刚回来那晚就碰上血案。大马诧异，罗飞补充道：“就是去车站接她的那晚，孟姨贪生意，到凌晨三点才收摊，路口把头的白家炒面片也晚，估计剩下七八家的时候，来了几个黑衣人，屁话不讲，一阵乱棍就灭了白家的小伙子，东乡人，才20来岁。”

大马好像在报纸上看到过，也没注意，类似的事件不少，他估计又是生意上的冲突。

罗飞一瓶啤酒下肚，脑袋就发胀，胡言乱语起来：“他的生意又不是很火，引不起仇杀。两个月前，一辆牌照特殊的越野车停在把头，影响到了白家的生意，小白去理论，下来一个卷发女人，长的特像网络里蹿红的凤姐，二话不说就煽了几个饼子，还踢了几脚。这条街上回族多，一家受气，其他的全都围上去，讨伐惹事的人，还有用泔水洗车，车主不愿意了，也开始反击，这样就越闹越大，围观的人密不透风，想逃都没门了。后来人群里有人高喊教打倒特权，围观的人就成了闹事的，不仅拳打脚踢，还掀翻了那辆越野车。以我的判断，尕小伙的死与那次群体事件有关。”

我看看小鬼，问他还饿不，小鬼说不饿了，还有点小晕。我悄声说：“那个白家小伙就是你的肉身吧。”小鬼没反应，一脸的迷惘。

大马觉得罗飞话太多，口无遮拦，就转移话题，问韩丽的事情。韩丽似乎不想过多介绍，只说那个远房亲戚叫陆河，是地道乡下人，只身来省城闯荡，胆子挺大，运气也好，没几年就混出了名堂，成了所在公司的顶梁柱。爹娘都是农民，远在河西，来打听儿子的下落，又没门路，弄的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陆河发迹后突然变的很神秘低调，疏远了以前的朋友，没人知道他的公司性质，也不知道他做哪类业务，这就增加了寻找的难度。

“公检法问没？”

“问了，都说不知道。但我的消息非常可靠，一月前被捅七刀的就是陆河。这里面有点蹊跷，所以只能暗中调查。”

大马沉思，陆河这个名字似曾听过，虽然自己不太关心商界的人物，但稍有名堂的，圈里都应该知道。如果有照片，查找起来就方便的多。

韩丽摇头。沉默一会，韩丽说这里太吵，想回去休息，让大马开车送一下。罗飞不好阻止，只得认了。我趁机贴着大马，也上了车。小鬼想追，被我甩下。

到了一处小院，韩丽拿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陆河的，刚才隐瞒了一些东西，是怕罗飞的口风不紧，节外生枝。”

大马暗自佩服韩丽的精明。照片不很清晰，方脸浓眉，还算爷们。大马的确没见过这个陆河，摇摇头。

韩丽说关了车灯，我们在车里坐一会吧。大马想去韩丽家里看看，韩丽显得有些慌张：“算了，家里太乱，你会见笑的。老人忙的没时间收拾屋子，乱七八糟的，怎么好意思让你进去。离开蓝市时间久了，这边的朋友基本都失去了联系，遇到这样的事情，我一个小女人就没了主见。幸亏遇到了你，真不知该如何感激。”

恭维的大马飘飘然了，偷看一眼身边的女子，心里痒痒的。这个女人沉稳而略带忧郁，别有一种韵致。于是蓦然产生了一种想抱着说话的冲动。

韩丽恰巧就抬起左臂，搭在大马的手上，语气更加的温婉：“其实陆河是我表哥，大学毕业没工作，就来蓝市混江湖，后来遇到了一个人，一个高官的子弟，帮人家打理业务。表哥义气，胆子又大，敢作敢为的，关键的时候总出来为人家挡子弹。他只是活动在前台的帮手，真正的受益者是那个幕后人。我怀疑这次出事牵涉到其他利益，各方掩盖真相也是为了保护幕后人。”

大马从柔情中惊醒。他的直觉命令自己远离这个女人，她肯定不是一般的女人，也不过是在利用自己，即便利用，还依然保持着高度的戒备，很明显，她还在掩盖着什么，至少，在和陆河的关系上，韩丽撒了谎。

大马一警觉，倒让我很失望，观看一场缠绵戏的愿望破灭了。

回到小吃街，小鬼还躲在椅子下。虽然看不清他的眼睛和神情，却也能看到他东张西望的影像。椅子后面的台阶上，此刻多了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横卧在那儿，安详自在地抽着烟屁股。乞丐的身后，也横卧着一个同类，一样平静地冒着烟雾。他身形清晰，面孔苍老，比乞丐更消瘦。这是一个老鬼。

我看他的时候，他也在看我，从眼神里可以看出他并没有排斥的意思，于是便慢慢飘过去。老鬼很随和，拿乞丐碗里的一截烟屁股递给我，我摇头。老鬼拍拍台阶，挪一挪身子，腾出一块破毯子，示意我坐下。对于老鬼的好意，我只有苦笑：自己形体模糊，屁股都找不到，怎么坐？

“你出来时间不长吧？”老鬼问。

我点头，问他的时间，老鬼咳嗽一声：“我在这都混七八年了。以前跟着老主子（指指乞丐）在西安飘，因影响市容被人家情理出来，就来蓝市。”

我示意老鬼声音太大，老鬼笑道：“凡人看不到我们，也听不到我们说话，莫怕莫怕。”

我想起陈洁：“那聋哑人呢？他们可以发现我们吧？”

老鬼伸伸懒腰，梳理一下乱发，哲人一般布道：“也并非所有聋哑人都有这种能力，通灵的人分为几种，心灵纯洁、眼睛如水的可以，比如婴儿；身体极度虚弱的可以，比如产妇；精神异常敏感的可以，比如疯子；情感超级细腻的可以，比如林黛玉；还有就是失去听觉的，不受外界的嘈杂的影响，目光就进化的非常敏锐，一般叫通了天眼，世间万相都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他们眼前。”

老鬼说话的过程，躲在椅子下的小鬼也慢慢挪了过来，怯怯地偎依在我的影子上，被老鬼一眼发现了：“小家伙，你就是那个炒面片的魂吧，他前天死于非命，案子没破，肉身还没安葬，你只能飘着，暂时做不了鬼。”

我有点惊讶，怎么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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