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我迷惑，老鬼指点：“找不到真凶，肉身又不下葬，死者冤屈难平啊，一缕冤魂也就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其实你没注意，这条街上的冤魂不少，有些冤魂已经飘荡了很久，但最多只能坚持九九八十一天，越过了这个期限，也只可烟消云散，天地不容了。那些曝尸荒野的可怜人，死无葬身之地，最后连魂都没留下来。”

“活着可怜，死了更可怜？”我叹息。

老鬼指指一个暗角，我看到三个模糊的影子，两大一小，很像一家三口，默默伏在一片黑旧的彩条布下面。

老鬼说：“他们来这快一个月了，始终没动弹，好像是担心前脚走，后脚就有鬼占据那块宝地。他们就很惨，从外地跑到这座城市捡破烂，辛苦了几年，在城边的一臭水沟旁盖了三间简易房。后来据说要规划水沟，城管要他们尽快搬走，定性为违章建筑，要他们自己动手扒掉，不然还要收拆除费。他们哪里舍得，一直坚守。上个月的一个夜里，一台挖掘机冲到沟边，直接要推倒简易房，男的很绝望，疯子一样点着了床单，屋内全是破烂，迅速蔓延，挖掘机还没行动，一家三口就葬身火海了。”

我震惊的同时，又不解：房子对他们来说，难道比命还重要？

老鬼叹息：“我们鬼族居无定所，食无定餐，自然不能理解人的需求。房价高涨的人间，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就叫安身立命，对于穷人来说，开发商的房子是遥不可及的，那三间简易房肯定就是他们的命啊。”

我有点懂了。老鬼恨恨地剜一眼跟前的乞丐：“这个老东西破罐子破摔，不思进取，**打狗棍混了大半生，我怎么就瞎了眼委身与他了呢？”

我也不明白。

老鬼继续唠叨：“也无奈啊，人有人命，鬼有鬼运。我们鬼界虽不像凡间那样杀机四伏，凶险可怕，但也分三六九等的。每个鬼魂出来后，都会依附一个活着的肉身。这小家伙附体罗飞，是因为他的肉身生前与罗飞亲近，性格相似，贫富接近。我是个穷鬼，也只能跟着乞丐。富跟富，穷跟穷，跟着老鼠会打洞。你看这街上流动着不少乞丐，可有真有假，你能判断吗？”

我说不能。老鬼指着让我看：“你仔细观察乞丐身后的影子，真乞丐的身后，影子一定是衣衫褴褛者；而好逸恶劳招摇撞骗的假冒乞丐，身后的影子却衣着光鲜。”

仔细观察，果真如此。

老鬼接着指点人流：“有些肉身后面却没有影子，知道何故？那些人极其凶恶，根本就没有灵魂，我们鬼界也找不出相对应者，怎么跟？莫谈去吸收他们的阳气，就是我们自己的阴气，也会被他们掠夺的。”

我趁机问：“我对自己一无所知，敢请老者为我指点迷津吗？”

老鬼端详我好久，摇头叹息：“你最奇特，我看不懂了。只是隐约感觉到你那一股煞气，想必也是冤魂，但你的肉身好像特别金贵，被几个凶神恶煞严密把守着，阎王爷都无法靠近。奇怪的是，你本来只是一缕魂，却违背戒律向鬼体转化，凭我的阅历，无法断定你的来龙去脉。你已经度过了三九，希望你尽快找到肉身，消除他的怨气，干干净净地做鬼吧。别的，我就不便多言，你好自为之吧。”

老鬼一席话，让我心惊肉跳，坐卧不安了。还想咨询鬼事，但见老鬼已经合上眼，打起了呼噜，只得拜了几拜，带着小鬼离开。

后半夜，行人稀少，罗飞开始收摊。远处过来一个披头散发的老女人，拄着拐杖，边走边唱：真孽障，假孽障，做人不讲理，做鬼也凄惶……

两日内，我茶饭不思，神色恍惚，早已忘了罗飞小屋的尿臊味儿。羡慕那些成形的鬼，心无挂碍，无欲无为地四处闲逛。那老鬼虽然是穷鬼，可有乞丐罩着，饭是杂乱了点，衣服也寒酸了点，能横卧在台阶上冷眼观人世观鬼界，也算逍遥。运势好的，躲在达官贵人的影子里，吃香喝辣，泡温泉，猎美色，更是滋润赛神仙。而自己呢，弄不清，理还乱；没出身证明，没籍贯地址的，办不下一个合法的身份证；魂不是魂，鬼不是鬼的，投胎无路，入地无门，稍有不慎，还招惹狗拿耗子的破道士用鸡血诅咒。

简直一个阴间阳世都不要的主儿。死了算了。更可悲的是，想死都死不了。

小鬼突然一口的东乡话，劝我看开点。估计他的肉身已经安葬妥帖了，不久就能堂堂正正做鬼了。

罗飞得到的消息证实了我的猜测，那个白家小伙子已经按照民族方式下葬了，凶手虽已确认，却依然在逃。不过只要定案，冤魂就能平复了。

小鬼很高兴，我劝他去依附个好人家，跟着罗飞每天都熬夜，还要闻尿臊，太憋屈。小鬼问人生地疏的，怎么找，我出主意说：“你有几个地方可选。一是新开发的高档楼盘，没个百八十万的，谁也买不起房子，你可以蹲在小区大门口，看谁的车大就跟谁，当然千万别跟环卫车，那是大卡车。二是直接去机关大院蹲守，凡是出门前呼后拥的，最好有警车开道的，就扑上去。再者，还有个简易的办法，只要是一老男人，挎着一貌美女子的，不是富翁就是高官，也可以直接附身。反之呢，凡骑着破自行车的、挤公交的、下班直接回家的、接老婆电话就哆嗦的统统别跟。”

小鬼很认真地聆听，默默记下。然后问我怎么打算。我耐心地告诉他，我很复杂，不是一般的人物，通常，大人物从人到鬼，都须经历一场复杂艰辛而伟大的演变过程。就如二万五千里长征，就如八年抗战，就如非典海啸地震禽流感，对于一个国家来说，就叫多难兴邦，对于一个鬼来说，也叫磨难出好鬼。为磨炼出一个不平凡的鬼生，有困难，我们要上，没困难，我们创造困难也要上。

一席话，说的小鬼满头浆糊。我索性简明扼要一句话：豁出去了，去寻找真相，做个明白鬼。

小鬼终于明白了，但随即提出了一个鬼界千古难解的问题：“我可以找个鬼新娘不？”

我苦思冥想，不好下嘴，干脆就糊弄他：“聂小倩之类的美女鬼从来不爱咱鬼族的，她们只爱人间的傻逼书生。小屁孩就别痴心妄想了。”

小鬼很沮丧，习惯性地钻桌子下面了。我催他去找主子，小鬼很是伤感：“大哥，我舍不得离开你了。”

去去去，鬼族什么时候也流行基情了？

罗飞惹事了。夜里出摊，我正帮小鬼找附身的主子呢，来了两位大盖帽吃客。罗飞下功夫，烤了几把羊肉、一把羊腰儿送了过去。大盖帽饿鬼一样迅速拿下羊腰，夸味道正点。罗飞趁机坐下来，掏出大马给的香烟，点头哈腰点了两根。套上近乎，知道对方是市局的，就向人家打听韩丽交待的事情。

岂料两位大盖帽旋即变了脸：“老老实实烤你的肉，问这个组撒尼（蓝市方言：做什么）？”

罗飞端着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被害者是我亲戚，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他爹妈都快上吊了。”

一大盖帽当场否定了案子的存在，说从未听说过民主路杀过人。罗飞急了：“那前天这里杀了个，你们该知道吧？”

另一大盖帽直盯罗飞：“知道啊，是你干的?”

罗飞更急了：“怎么会是我？那是我兄弟，你们警察没能耐抓凶手，诬赖良民倒有一套啊。”

这么一喊，对方也急了，争执起来。双方的语言越来越火爆。老娘一看不对劲，连忙过来，又是打儿子，又是赔不是。大盖帽声色俱厉：“看来你对我们执法机关很有意见嘛，现在跟我们回去，咱们好好探讨探讨。”说着要带人。老爹也跑过来求饶，说儿子有点傻，不懂事，就是多了几句话，也没影响社会治安的，就放他一马吧。

大盖帽说可以，但必须出示身份证，一家三口的全要登记。老娘有前科，以前严打，什么帮被端，幸好是女儿之身，被忽略掉了，但也有备案的。因这，她死活不肯出示证件。双方僵持。

我替罗飞担心，就咨询台阶上的老鬼，老鬼若无其事，幽幽道：“两耳不闻人间事，一心只想鬼修行。你争我斗，那是人的爱好，我们只作壁上观。”

无奈，我就劝小鬼找其中一个大盖帽附身，哪知小鬼惊恐万分，不敢前去。

正劝，罗飞老娘狗急跳墙，大喊大叫，昂着头，掐着腰，要跟对方拼命。其他摊主和吃客潮水一般涌了过来，后面没围过来的，还边跑边喊：“警察打人啦！”

眼见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且情绪激变，马上就要升级为群体事件，大盖帽高声叫道：“我们是来这里办案的，如果谁胆敢妨碍公务，后果自负。”

人家拿出杀手锏，把吃烧烤说成执行公务，围观者就没了**，明哲保身起见，都憨厚了起来。大盖帽趁机溜走。

罗飞洋洋自得，以为没什么事情了，哪知后半夜来了一群大盖帽，一家三口全部带走。

本章已完结，下一章内容更精彩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