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葛家在县城的“第二站”是居住在县城的郊区。这个处所虽然房租便宜，但对要到县城中心上班、上学的葛家人来说相当麻烦。

每天早晨，葛家人早早起身，吃罢了早饭，因为不会骑自行车，葛老爹徒步上班，后来，葛老爹嫌来回走实在麻烦，索性给冰棍厂打更，吃住都在冰棍厂；葛老娘骑着自行车，前面载着葛清水，后面载着葛大哥，把他们送到石县小学——葛清水未满八周岁，仍在幼儿园，就在葛大哥所在的石县小学幼儿园。中午呢，葛清水在幼儿园吃饭、午睡，葛大哥则长途跋涉去葛老娘的工厂，吃葛老娘早晨带的放在炉子上的盒饭。

一家人虽然活得匆忙，但是相对安稳。不过，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只不过难念的经因为时间的变化而有所变换而已。

葛家进县城后难念的经是他们一家人怎样与这个刚刚接触的县城适应；而刚刚适应之后，葛家人内部的矛盾便开始了。

葛老爹到冰棍厂打更后，结识了一名外地来的女子。那名女子在冰棍厂做的是会计出纳工作，在她的帮助下，葛老爹从冰棍销售中获取了很多私利。后来，那名女子要走，葛老爹还哭着送她到车站，并且给那名女子买了一双袜子，不过人家没要，结果葛老爹把这双袜子转给葛老娘——结婚多年以来，这是葛老爹第一次给葛老娘买东西。至于葛老爹对那名女子到底有着什么样的情谊，恐怕只有葛老爹自己心里清楚。

葛大哥因为不堪长途跋涉，所以跟葛老娘提出中午要在学校买着吃，葛老娘以外面的东西不干净为由而拒绝。其实，真正原因是家里贼拉穷，稍微有点钱，在过年、过节时都给领导或亲戚送礼送走了，哪还有余钱给孩子们“乱花”。葛大哥毕竟是小学四年级的孩子了，开始懂得世事的他为了不让自己太过辛苦而在中午的时间选择回家，自己做饭自己吃。

小孩子总是对零食很感兴趣，葛清水自然没得说。在幼儿园，有时早上因为匆忙而没有吃上饭，葛老娘都会给他一两毛钱，让他在“课间时”（幼儿园的孩子在早晨和中午之间的加餐）自己买点儿蛋饼或面包什么的，而葛清水却把钱用来买糖吃，不但把自己的牙齿造坏了，还拿糖在葛大哥面前炫耀，搞得葛大哥阵阵怒火，认为父母偏向。

于是，讨要零花钱不遂的葛大哥便“磨刀霍霍”向葛清水，跟葛清水要钱，葛清水不给，那自然是一顿老拳。有时挨了打，还被抢走了钱，气得葛清水哭得喘不过气来。

一天，葛大哥不晓得从哪儿弄到钱买了两根糖葫芦，给葛清水一根，葛清水吃得很开心。可晚上回到家，他对葛老娘说要上厕所，葛老娘让他自己去，他说害怕，于是葛老娘陪他出来。在屋外，葛清水告诉葛老娘，葛大哥抢他的钱买糖葫芦，葛老娘果然大怒，回屋对葛大哥一顿胖揍，葛大哥哭泣着怒视葛清水，葛清水呵呵直乐：“谁叫你抢我钱？！”长大后，每当想起这件事，葛清水总觉得一两毛钱怎么可能买得起两根糖葫芦。也许是葛大哥用他平时积攒的零花钱买的吧，如果真是如此的话，那葛大哥太过无辜。

不过，从那以后，葛大哥开始了史无前例地“残疾”葛清水：晚上，父母上夜班走了，葛大哥就把已经睡下的葛清水从被窝中拽起，玩起了“疯仗”，葛清水说不玩，自然又是老拳，打得葛清水哭得头疼脑胀，葛大哥越说“憋回去！憋回去！”葛清水越哭得厉害，葛大哥就扮鬼吓他，原本葛清水的胆儿很大，但葛大哥三番五次的吓，葛清水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晚上从来不敢一个人出屋。有时“疯仗”过火，葛清水差点被葛大哥用被子捂死……

由于“三班倒”，葛老娘通宵上班，葛老爹下班很晚。那天晚上，兄弟俩又被家长锁在屋里，很长时间父母都没回来，哥俩儿饿得肚子咕咕叫。葛清水还想上厕所，但屋子却被锁着。

葛大哥决定自己做饭，在切土豆时却把手指切伤了；葛清水只能把便排在痰盂里……

最后，葛老爹终于回来了，还带了个同事回家。看到家里的情形，葛老爹当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拿起带回来的挂面下起面条。

（17）

葛清水的幼儿园是葛大哥所在小学的附属幼儿园。就读该所幼儿园的好处是“毕业”后直接入读这所小学。不过，这家幼儿园的硬件就差了很多，午休时只能趴在课桌上睡，“课间食”吃的只是零食，娱乐设施就更差了，特别是滑梯已经开始颤巍巍了，每次葛清水爬上去都两腿颤抖；都说“人之初，性本善”，可为什么有很多幼儿园的小朋友在玩完秋千后，都要往秋千的座位上吐口水——葛清水没吐过，他嫌太脏，而且幼儿园的老师说过，唾液是宝要咽下去。葛清水问老师什么是唾液，老师说：“就是哈喇子。”

幼儿园的老师有老人家，也有年轻人。葛清水很喜欢年轻的老师，她们很温和。葛清水从她们身上找到了“童养媳”的味道。有一位年轻女老师常常送葛清水回家，让葛清水感觉到温暖、体贴。

葛清水是属猴的，到了七周岁已经是幼儿园大班的他也就开始讨人嫌了——欺负女同学，抢小班小孩手里的零食，拿着老师粉笔乱涂乱画，他甚至把葛老娘的口红涂在嘴上到幼儿园炫耀。

最让葛清水无法忘怀，时至今日仍然感觉“有罪”的一件事：这个小坏蛋和邻居另一个小坏蛋合谋害一个小女孩……

那时的葛清水和邻居小坏蛋同小女孩并不在一个幼儿园。放学后，附近也只有他们三个同龄的小孩在一起玩，常常是两个坏蛋男孩把小女孩欺负哭了。

两个坏蛋事先将一堆炉灰渣滓碾成粉末，然后和上自己的尿，接着骗出小女孩，说这里有什么好吃的，你不吃的话，我们可吃了，小姑娘非常单纯，相信了他们……

长大后，每当想起那个胖胖的可爱的小姑娘咧嘴哭的情形，葛清水都会觉得愧疚难当。特别是这样的坏事两个小坏蛋不知做了多少次，而当小姑娘的老妈听到闺女的哭声出来发难两个小坏蛋时，葛清水和邻居小坏蛋会一边嬉笑着远去，一边互相指责：“是你干的！”“是你干的！”——真的很阴。

（18）

葛老爹在冰棍厂做了一段时间后，被旁边影剧院的经理给撬走了。

当时影剧院的经理在和冰棍厂的老板闲聊，当那经理看到葛老爹勤恳扫院子、搬运东西，他心里有了数。随后，在没有外人的情形下，经理找到葛老爹：“……这个冰棍厂不是公家的，现在他生意做得又不好，如果冰棍厂黄了，你咋办？你到我的影剧院来吧，我们这可是公家的，现在又要建设什么精神文明，我们是肯定不会黄的……你来，干好了！我就让你转正！”最后一句话打动了葛老爹，他真的不想再做让人瞧不起的临时工。

冰棍厂的老板是葛老娘那副县长表哥的挚友。“文革”时，表哥曾经救下老板的命，为此当表哥把葛老爹介绍到冰棍厂工作时，老板欣然同意。虽然后来，葛老爹和那名女会计合伙通过销售谋财，他们自认天衣无缝，但还是被老板觉察了，不过因为老板很赏识葛老爹的辛勤劳作，还碍着副县长表哥的面子，老板留下了葛老爹，撵走了那个外地女子。

初到影剧院，葛老爹几乎包揽了所有脏活累活，什么打扫剧场、院子，擦拭玻璃，清理厕所，取片送片……不但脏活累活全揽，有时还像奴隶一般给经理端茶倒水，揉肩捶背——有天深夜，经理说他在“文革”期间被那帮红卫兵打掉了腰，要葛老爹帮他整整……经理是舒服了，葛老爹却一夜没睡，捶揉经理的腰部。当然，葛老爹的这种工作动力来源于“转正”。

不过，最令葛老爹所不可理解的是，经理的家豪华舒适，却为何要到单位来睡呢？！后来，懂得时事的人告诉葛老爹，经理在家里是个“暴君”，所以他害怕家里人在他的睡梦中杀死他而从不回家睡觉，还有平日吃饭也只是下饭店，宁可多花钱也要保住命，他怕家人在他的饭菜里下药。

葛老爹来到影剧院上班不久，一次打扫庭院，一名老同事说：“哎呀，你到影剧院扫院子干嘛？你到菜市场扫院子去，那一天能挣好几块钱呢！”接着，过来一名年轻同事：“你呀甭搁这儿扫地，你也就待几天就走！”葛老爹的精神很执着，他非但没在乎别人的冷嘲热讽，反而更加尽忠本职、勤恳工作。不久，葛老爹发现，整个影剧院虽然是事业单位，但是员工中除了自己是临时工外，大多正式工与经理有着或远或近的关系——他们人浮于事，从不劳作，卖票的与检票的暗自勾结来牟取私利——看到这些，葛老爹明白了经理为什么会挑他到这儿来工作了。

从此，葛老爹开始了任劳任怨的工作。直到退休，他也从没轻视过自己的工作岗位。

（19）

“家庭条件落后，体格又不强壮，学习还差劲儿，肯定受老师白眼，被同学欺负！”这是葛清水对小学生活切实的心得体会。

到了入学年龄的葛清水不知是因为淘气还是其他原因被学校拒之门外。看来，幼儿园直接升学的唯一优势根本不存在。

葛老娘到处求爷爷告奶奶，最终又搬来自己的表哥才实现葛清水的入学权利。

当初葛家刚到县城时，葛家人原本想葛大哥到石县最好的实验小学读书。虽然当时该小学的教导主任和葛老娘是同学，但是该小学选择学生十分严格——在入学考试时，因葛大哥的成绩相当糟糕而歇菜。是啊，颠沛流离的生活，再好的学习苗子也会枯萎。

两个孩子都上了学，但成绩却非常差。葛老娘就用她那当教导主任的同学曾刻苦学习的例子来教育两个不争气的孩子：“我那个同学，原来学习成绩很不好，脑子又笨，但人家非常刻苦，晚上趴在被卧用手电看书，你们看，到现在，人家出息了！”

葛清水在幼儿园时的字写得还不错，曾经被幼儿园老师拿到小学二年级的课堂上给那些二年级小学生看。但是上了小学后，葛清水是越来越完蛋，不但学习什么不是，字写得像蚯蚓爬。上课也不注意听讲，心思时常飞到外面。他在幼儿园时，时常到小学校教室附近溜达，当看到小学生一个个背着手挺直腰板在上课的情形，葛清水暗自庆幸自己还不是小学生。为了表示对小学校的憎恶，葛清水曾在小学校教室的一角撒了泡尿。

如今真的成了小学生，只要一上课，葛清水的思想就走神儿，老想着外面的世界多好玩；一到课间十分钟就想到幼儿园的“课间食”——为此葛老娘被老师请到学校。当葛清水告诉葛老娘“老师明天让你去一趟”，他还没有意识到他犯错误了，直到葛老娘把他痛骂一顿，特别是第二天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葛清水被老师和葛老娘一齐数落时，他才约略地体会到什么叫“不对”。

真不晓得那个时候的葛清水脑袋里想个什么，傻了吧唧的——上了小学，却跑到幼儿园捣乱：看到小朋友在上课，他透着窗户冲里面不认识的年轻女老师做鬼脸；当他听到老师厉声说：“你们谁偷了我的教鞭？”葛清水高叫一声：“我偷的！”然后他转身想跑，可他哪跑得过人家老师，一顿抽是免不了，而且很倒霉居然被同学看到了，同学们像“红卫兵”斗“牛鬼蛇神”一样押着葛清水去见班主任；葛清水仗着自己在幼儿园曾经参加过儿童舞蹈“小**”拔萝卜，所以他时常在同学面前卖力地一蹦一跳地唱：“两只老虎，两只老虎，一只没有尾巴，一直没有眼睛，真奇怪，真奇怪……”有同学恶意嘲讽：“两只老虎，两只老虎，一只是你爸，一只是你妈，哈哈哈，哈哈哈！”葛清水竟然没生气：“你唱错了，是这么唱的——两只老虎，两只老虎，一只没有尾巴，一直没有眼睛，真奇怪，真奇怪……”；有次内急，葛清水去厕所，但他忘了带纸，便问同学要，同学没有，他问同学可不可以替他向班主任要，同学一脸坏笑地说可以，就走了，葛清水蹲了一会儿，还不见同学来，但上课铃声响了，他急忙提起**急匆匆地走了——有时候上厕所，只要是在家里，他从不到厕所里面，只是在外面解决，甭管行人的目光多么诧异，他竟然一点儿不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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