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葛大哥把借来的小人书看完了，为了换些更加好看的小人书，他把东北冬天糊好窗缝的窗户推开，跳出窗，然后用钥匙把门打开，进屋后再把窗户从里面关好，将窗缝整理妥当，再然后从门走出去，在外面把葛清水锁在屋里，接着拍拍屁股借小人书去了——县城里，葛家有一位远房的亲戚，这位亲戚的家中有两大柜的小人书，葛清水跟着父母造访过这家人，这位亲戚虽然长得很凶，而且一只眼睛瞎掉了，但他对葛家人非常和善。他的原配去世后，他再婚，并抚育着前妻遗留下的两个儿子。可后妈对待两个孩子并不好。亲戚告诉葛大哥，什么时候想看书，什么时候来拿。后来，葛清水没有再见到这位亲戚，这位亲戚由于工伤不治而亡，再婚的妻子拿着家里剩下的一点儿积蓄跑路了，只留下前妻的两个儿子相依为命。至今，葛清水也不知该叫这位亲戚什么。葛家虽然搬过几次家，但亲戚的小人书还保存着几本。

葛清水趁葛大哥外出借书的机会，他也跳窗出来到处溜达。虽然葛大哥警告过葛清水不准到外面去，葛清水嘴上答应得满好，但心想：你出去疯，干啥不让我出去？我也出去，只要我早点儿回来就得了呗！于是，他模仿着葛大哥的动作，也溜了出去。

来到外面的葛清水手插裤袋，满街瞎逛。

（23）

第一次来到游戏厅。葛清水看到那么多的小孩子拼命往一间房子里疯跑，以为有什么热闹可以看呢；第一次看到街机的精彩，从此影响着葛清水儿童与少年。葛清水用兜里的一堆一分、两分零钱组成的两毛钱买了一个游戏币，可他不会玩，于是他让旁边的一个同龄小孩玩。但见那小孩“业务”熟练，游戏打得相当不赖。可没过多久，他们的游戏被一帮子比他们大一些的孩子给抢走了，那帮大孩子还把他们推搡出游戏厅。

从此，葛清水和在游戏厅结识的小伙伴混在一起。那个小孩特讲义气，只要一有钱就请葛清水打游戏。

那小孩头顶有两个穴，葛清水觉得新鲜，常常让那个小孩低头给他看，那小孩很配合。

有一次，葛清水和“两个穴”到处溜达。他们在一个垃圾堆里看到一个没有座儿的幼儿车。葛清水说他以前特想要一个小车，“两个穴”二话不说，把车从垃圾堆里拣出来，拉着葛清水回到他家。

“两个穴”的家比葛清水的家强不了多少，也没有电视，也是穷人家。“两个穴”还有个小妹妹，她整天抱着个脏兮兮的布娃娃，鼻涕都快“过河”了。“两个穴”让他爸爸把那辆小车修好，“两个穴”的爸爸虽然是位裁缝，但修理小车的技术很巧妙，他把一些碎布头缝在一小块厚三角板上，并在其间塞了些棉花，然后用钳子和铁丝将三角板固定在小车上，接着，“两个穴”的爸爸把这辆小车粉刷了一下……干净之后，葛清水骑着幼儿车在院子里转了一圈，乐得嘴都合不拢。葛清水让“两个穴”也骑一下，“两个穴”却说他已经是男人了，怎么还能玩小孩的东西——人就是这样子奇怪，当自己还处于童年时，一定要拼命说自己已经长大了；可一旦长大，又挣命说自己还是孩子：“我是男孩！我是男生！”“我是女孩！我是女生！”——即使是大学生，乃至尚未结婚的人皆欢喜如此称呼自己，这是明显地装嫩！美国的一所初中开学后，教师在课堂上对学生们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女士们，先生们，你们已经是美立坚合众国的公民了！”如果中国的男孩们、女孩们在结婚后还说自己：“我是正太！”“我是萝莉！”那，会不会让十岁以下的孩子们吐槽呢？！

葛清水毫不在意别人把他当成男人还是孩子，只要可以骑到心爱的小车。

“两个穴”的妹妹也想骑车，但却被“两个穴”一巴掌打翻在地，妹妹哇哇大哭，妹妹的妈妈听到哭声后，急忙跑出来把妹妹扶起，然后拍打着妹妹身上的尘土，嘴里不停地冲着“两个穴”大骂：“我操你妈的，你给我滚！瘪犊玩意儿！我操你妈！你给我滚！”葛清水十分惊诧，他注意到“两个穴”的爸爸只是低着头抽烟，边摇头边叹息。而“两个穴”拉着葛清水，葛清水拖着小车在哭声、骂声和叹气声中离开了“两个穴”的家。

为了打破僵局，葛清水对“两个穴”说：“你妈真有意思，她那不是骂自己么？”

“她不是我妈！我妈早死了！”“两个穴”大叫道。原来“两个穴”的妈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爸爸又给“两个穴”娶了个后妈，后妈刚开始还挺喜欢“两个穴”，但后来有了妹妹，后妈越来越嫌“两个穴”烦人，还不时骂他。“两个穴”常到外面溜达，有时去游戏厅，有时去西山坟场看看亲妈，除了吃饭睡觉外，他不愿意回家。

到了葛清水的家门口，“两个穴”对葛清水动情地说：“你明天陪我去看我妈好不好？”“好！”葛清水一口答应。

当天晚上，葛家人问葛清水小车哪来的。起初葛清水不肯回答，后来被家人逼急了，他说他在垃圾堆捡的。葛老娘大概在单位工作不顺心，孩子也不给她省心，顿生火冒三丈把葛清水暴揍一顿。葛老娘对葛老爹说：“我们单位有人看到他和一个脏兮兮的小崽子在一起！”葛老娘用手指触了一下正抽泣的葛清水，“你呀，就是被人卖了也不知道啊！”

虽然被葛老娘揍了，但是葛清水依然伏到葛老娘身上，一边摸奶一边说：“妈妈抱，妈妈抱！”毕竟是亲生母亲，原装的，那时的葛清水深深懂得后妈很坏！很坏！

睡觉前，葛老娘躺在炕上把脚丢给葛清水：“揉脚！”葛清水很乖地揉起老娘的脚趾——当初为了能把全家人办进城，葛老娘的两只脚好悬走烂了。

葛老娘躺在炕上还饶有兴致地给葛清水唱歌——“小白菜啊，地里黄啊，两三岁啊，没有娘啊……”惹得葛清水哇哇大哭直往葛老娘的怀里钻。

当晚，小车被葛老哥丢到了垃圾堆。

第二天是星期日，葛老娘不用上班，在家里看着哥俩学习。葛清水显然是心不在焉，他不住地看着窗外。葛老娘注意到葛清水的举动，但她不动声色。突然，葛清水“哦”了一声，葛老娘立马冲出屋子追“两个穴”而去。

葛清水只是看到“两个穴”**一个头——这也是葛清水最后一次见到“两个穴”。至今葛清水仍然对“两个穴”相当愧疚，“两个穴”对葛清水说“你明天陪我去看我妈好不好？”时的表情与声音历历在目、萦绕耳畔。

虽然葛清水和“两个穴”曾经为了打游戏而打过架，双方在周围人的呐喊呼喝中互有胜负，但葛清水时常眼含泪水、喃喃自语：“不知道‘两个穴’后来怎么样了，他真是我的第一个好兄弟！……一穴好，二穴坏，三穴四穴死得快……”

“两个穴事件”发生后，家里人对葛清水管理更严了，即使是葛清水在自家的门口与周围小朋友玩耍，葛家人呼喝葛清水的声音此起彼伏。

一次，葛清水和三个不太熟悉的同龄小孩在一起玩过家家。小孩子是最没有戒心的，不管是认识或不认识，相互之间都可以玩得很开心。葛清水扮王爷，其中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扮王妃，另外一个小女孩扮丫鬟，还有一个小男孩扮王子。几个孩子玩得非常快乐，在“丫鬟”一声声“王爷，请再喝一杯吧！”“王妃”一声声“王爷，王爷！”“王子”一声声“父王，父王！”中，小葛清水佯装醉状：“本王不能再喝了！”就在几个孩子玩兴很高之时，葛清水被葛大哥拽回家，葛清水一直转头看着他的“王妃”，多年之后仍念念不忘他的“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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