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南都宾馆吃完饭的第二天，那位美丽的服务员小姐王小芳果真来找常念军看病了。起初她觉得无非是一些不痛不痒的皮疹，开点对症的药就行了，死活不肯抽血检查，在常念军的耐心劝导下，才勉强作了梅毒血清检验：梅毒快速血浆反应素试验（RPR）阳性，滴度1：64，梅毒螺旋体血凝试验（TPHA）阳性，结合典型的玫瑰色皮疹，临**确诊为二期梅毒，是一种性病，需要马上肌注苄星青霉素治疗。

即使王小芳不说，常念军也猜到了，这很可能是个染了性病的妓女！这时，一句成语跳上常念军的脑子里：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原来她是这种货色！想到在查体时发现她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像玫瑰花那种暗红色的斑，好像是谁在她身上用劣质胭脂胡乱地涂画了一阵似的，身上与脸上反差巨大，常念军心里就觉得龌龊得很。就像偶尔看到一朵艳丽的花，谁都会着迷的；但当别人告诉你这是有毒的罂粟花时，你还会为此心动甚至是心潮澎湃吗？怪不得常念军脑子里曾经升起的美好的朦胧的感觉一下子被硬生生地扯了下来并粗暴地踩在脚下。

“活该！”常念军心里恶毒地想，他从来都没在心里这样诅咒过性病病人，这是怎么了？他的心突然慌乱起来，还好，就像热烙铁猛地伸进冷水里，翻腾了一阵就没声没息了。

王小芳呢，就像受了惊的一只母鸡，惊慌得胸前一起一伏的。她难过地沉默地低下了头，当抬起头时，双眸已是噙满了泪水。这泪水，充满了辛酸，充满了不为人所知的委屈，充满了某种无奈，与某些风尘女子那种夸张的、轻浮的惊叫后夹带着汹涌的泪水似乎有所不同，或者有些这类的女人干脆是一副冷漠的、无所谓的平静的神情，就这种德性。

王小芳就这么专注地无声地抽泣了一阵，肩膀一耸一耸的抖动着，这时却像是一只受到了极大凌辱的可爱的小鹿，多少令人生怜。

性病诊室的眼泪是司空见惯的，性病诊室的眼泪是廉价而又复杂的，性病诊室的眼泪是常常属于女人的，性病诊室的眼泪是基本不值得同情的，常念军对性病诊室的眼泪是熟视无睹甚至是麻木的。

但就是这样不同寻常的泪水引起了常念军特别的注意，当然丝毫没有引起常念军的同情。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常念军在心里冷笑了几声，但他的厌恶不会写在脸上，尊重患者是医生的职业道德。

常念军不知是安慰还是鼓励，待王小芳平静一些的时候说：“面对现实吧，只能拿出勇气来积极配合治疗，效果还是不错的……”

没想到，话还没说完，王小芳突然“扑通”一声跪在了常念军面前！

这时王小芳又一次泪如雨下：“常医生，求求您了，您已经知道我在哪里工作，千万别把我得病的事给我的同事说出去……我是迫不得已的呀……”

天啊，长这么大，常念军即使在父母面前也从来没有跪过，也从来没有人在常念军面前跪过。这个风尘女子的这么一跪，实在是出人意料，常念军吓得手足无措，慌忙要把王小芳搀扶起来，王小芳就是不肯，仰起头，满脸泪水地恳求道：“常医生，您一定要答应我。说真的，我确实太需要钱了。呜呜呜……”

女人的泪水往往具有神奇的魔力，再硬的心也可被泡软。常念军连忙说：“为病人的隐私保密是我的职业道德，也是法律要求。我发誓，你放心吧。”

得到了明确的保证，王小芳总算起来了，擦干了眼泪，说：“我相信常医生是一个好人。我的妈妈得了重病，我真的需要太多钱了……”

常念军不忍心再用公事公办的口吻，好心安慰道：“好了，不用解释了。我已经发过誓了。不必要太悲观。”

常念军内心漾起了一圈圈异样的涟漪：这一跪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对我的信任，意味着她的无奈，意味着这个社会还有太多的不平。也许她真的是迫于无奈，想要来钱来得快一点，轻松一点，一个弱女子只有干这一行。常念军也见过不少在这种情形下走上这条路的，多数人都在想等赚到钱后就洗手不干了，可真正又有几个人赚到钱后真的不干了？所以，这条路是不归路，就像染上了毒瘾一样，欲罢不能。

常念军不得不要重新审视一下这位姑娘了。下班时他一边洗手一边想着这个漂亮姑娘的眼泪，美丽的脸蛋……性病……妓女……秀色可餐……恶心的会传染的皮疹……肮脏的性交易……不知为什么，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在他脑海里交错着、搅动着，逐渐变得模糊不清了，就像拙劣的厨师不负责任地将所有食物不合理地混杂在一个锅里胡乱地搅碎，最终是一团面目全非的东西。尽管他鄙视这种人的这种行为，可是他不得不承认，王小芳毕竟在他脑子里留下了某种特殊的难以言明的印象。这一天他感觉被眼泪淹渍得斑斑驳驳。

感叹那么多干么？难道只是她最初的美貌叫你觉得可惜了吗？呸呸呸，不想了。常念军不断地提醒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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