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早餐车框框当当推过来时，王天棒豪爽地给两个红尘知己，买了十元一份的早餐。热乎乎的饭食，增加了三个人的热乎劲儿，你来我往，互相亲密地喂完了一顿活色生香的饭，王天棒才在旅客们鄙视的目光中，意犹未尽地把空饭盒递给李牧童丢到了垃圾桶。

每当车子进隧洞时，王天棒就搂着身边的大门牙，鸡啄米似的在脸色啄上一阵子，王天棒还说：“这隧道咋就这么短呢？”钻下一个洞子的时候，他又让圆脸跟大门牙交换了位置。

中午时分，火车进入一个大站，呼啦拉地上来一大群人，像鱼产籽似的往车厢里挤，霎时间，车厢成了沙丁鱼罐头。就在李牧童被汉臭、狐臭薰得昏昏浊浊时，忽然一股清香袭来，身边已站着一个令他怦然心动的女孩了。她看上去和李牧童差不多大。

眼如秋水，眉似柳叶，还有一个红嘟嘟的**，抿得**地，像李牧童堂屋前雨过后要绽欲不绽的月季花。女孩子穿着白色的确良衬衣，轻挽衣袖，**一截如藕的皓腕。李牧童不知怎么想起老师教的那句诗：“皓腕凝霜雪！”

李牧童正胡思乱想，车窗外有人买西瓜。这个比天使还美的女孩子站起来，从李牧童的头上柔柳般地探过身去，用蹩脚的川普说：“我买一砣！”就在这时，李牧童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看见她的胸前有两坨莲蓬似的东西，若隐若现。喜从天降，李牧童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忽然冒出“卧剥莲蓬”的探险欲望！这个怪念头像毒蛇似的在他心里嘶嘶地吐着芯子。他时不时偷看一眼，心头便一阵狂跳，一股子热血直冲脑门，眼前金星乱冒的。

李牧童闭上眼，把脑袋探出窗外，迎着扑面而来的冷风，逼得潮涌到脸上的火烧火辣的血液，退回到脚底掌时，他才回头来，极迅捷地瞄了一眼身边的女孩。她已经与大门牙她们热火朝天的聊上了。

她的脸上放出羡慕的光彩，显然她上钩了，被对方天花乱坠的妖言迷住了。李牧童正莫名地生着嫉妒，不知从哪儿，又挤过来了一个讨钱的小孩，他乌糟糟的手，伸向李牧童的面前说：“哥哥发发慈悲吧，哥哥发发慈悲吧！”李牧童脸又烧起来，从衣兜角里掏了一块，准备给他，哪知王天棒劈手一把抓了去：“嘘，在外面走少发善心！”

小孩子只得又把手伸向圆脸、大门牙，她俩就像串通好了似的，一个子儿也不给。就在他失望地向“天使女孩”乞求时，“天使”拿了两块给他。李牧童趁机又多看了几眼天使。她在他心底，像画像上的观音，浑身祥光缭绕，神圣不可侵犯了。

他的杂念消失了。听到大门牙甜甜蜜蜜地说：“好妹妹，你的心肠真好，将来一定找个好老公！”“天使”羞得低下了头……李牧童在心底恼怒地咒骂道，“臭婆娘，别人找不找老公，关你屁事呢……”

车开动了，即将出站时，一个黄毛少年纵身而上，“呼”的一下，就抢走了大门牙挂在窗口的衣服……她尖刺刺地狂叫了几声，又很快自我安慰说：“幸好里面没装贵重东西！”车厢里越来越热，没人对她浪费同情心。

天边一朵乌云飘到车顶上时，噼噼啪啪砸下了爆豆般的雨，车窗还开着，冷风灌了进来，大门牙打了几个喷嚏，把敞开的低领拉了一拉，又要去关车窗，就有好多人七嘴八舌地制止，嫌太闷热，大门牙寡不敌众，只得作罢。

“姐姐，我的衣服给你穿吧！别感冒了！”“天使”说着，就取下帆布包，从里拿出了一件红色的外衣，显然她是要等到下车才肯穿这件好衣服的，可此刻她却毫不犹豫地要给大门牙。李牧童再次涌起醋意，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去跟她攀谈攀谈，中和一下内心的酸楚。

还记得多年前，他在读小学，有一次，他对一个漂亮的女同学说，我们放学一起回家吧。女同学冷眼打量他一眼说，你看看你吧，李牧童就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胸襟上剩菜残羹的遗迹，足有铜钱那么厚！顿时生出一腔的自惭形秽，自此见着美丽的女孩子，他就莫名心虚。偏又是在这刚刚明白男女有别的年龄，跟堂哥打架，被他一木棍葬送了两颗门牙，等到第一次梦遗后，灵肉苏醒，才明白有时外表重于心灵，跑到镇里找过几次牙医，但囿于当时技术含量太低，而不能“查漏补缺”。

从此他沉默寡言，面部表情石化，不但不招女孩子喜欢，反倒常遭捉弄：“李牧童，你猜猜，老太婆打哈欠咋说？”李牧童初次被问，不假思索：“一望无涯啊！”女孩子们娇笑道：“是的，无牙嘛！”李牧童省悟了，自卑感迅疾膨胀，他疏懒了说话。连拉屎都不好意思与人同行，而需要跑到老远的一个厕所，孤独地解决，以致憋出了痔疮。待去乡场上读初二的第二学期，他爹李老栓才在他的强烈要求下，交了两头肥猪，带他去州城里面装了两颗洁白漂亮的烤瓷牙。但是，语言功能再无法修补好。一说话，唾沫星子控制不住地要往外面喷，而且还**“嘶嘶”的杂音。落下这个不好启齿的毛病，李牧童是有话少说，长话短说，无话不说，落在他爹的眼里，却成了：“孺子可教！敏于思讷于言嘛！毛**的女儿就叫李讷呢！”遂一扑纳心地“望子成龙”，而不会想到自己那句口头禅：“不是自家伙的东西，顶好还不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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