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往事是妈妈讲给我的。这些事发生时，他还不认识爸爸，这些典故都是经过了很多人的嘴传到妈妈耳朵里的。细节已经被N多的人润色过了，但大概的故事情节还是这样的。

我问妈妈，她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跟爸爸离婚的吗？

当然不是，这只是一条导火索，但真正导致两个人离婚，却另有原因。其实你爸爸一直想跟她离婚，她不同意，她还是很爱你爸爸的，否则离婚了那么多年，她也不会一直懒着不走。

他们刚结婚那几年，大家都是集体在生产队里干活，挣工分，挣饭票，受苦受累一大年，勉强混个温饱。赶上灾荒年，连肚子都填不饱。他16岁时捡了个机会出去学了木匠，几乎没干过田地里的庄稼活。他也不愿意干这种活，他想自己做买卖，可惜政策不允许，好在村里没几个人真懂木匠活，做条板凳还可以，做房梁尺寸总是找不好。他接受过专业培训，又跟建筑队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这点事都是小菜一碟。他向书记递交了申请，帮大队建厂房。他技术好，人勤快，又懂建筑，做的风生水起，很快被一位上级领导“慧眼拾金”，挖到了市里的建筑队。这也是他这辈子最大的骄傲，直到后来重病住院，他还跟子女说，这医院的老楼当年是我建的。

靠手艺吃饭，总比靠体力吃饭来的轻松些。他的工资比别人要高出很多，但他们的日子却一直过得很拮据。他不仅要养自己的三个孩子，还有一帮兄弟姐妹。他父亲一共有7个孩子，二弟很小就夭折了，其他几个兄妹都比他小很多，最小的弟弟是再东北出生的，跟他的大儿子没差几岁，叔侄两人还光着屁股在田地里打过架呢。母亲的身体一直不好，长兄为父，他同时承担着哥哥和父亲的责任。他是个极其孝顺的人，虽然结婚几年了，却没有分家单过，他每个月按时把工资如数上交给母亲，还有文荣的，一家子的钱都由母亲统一支配。

他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文荣却不愿意。文荣也是个极其能干的女人，同是在生产队里干活，她的工分总比其他妇女多一些。每个月把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血汗钱上交已是不快，况且母亲又是个过日子非常仔细的人，每个月除了必须的柴米油盐之外，从不肯多花一分钱。结婚都好几年了，从来没买过一件新衣服，就连怀孕的时候，穿的都是父母的旧衣服改造的“孕妇服”，好几件衣服并在一起，花花绿绿的好几个颜色，又旧又丑不说，连换洗的都没有。亲戚邻居都调笑她：“你家男人这么能干，就给你穿这个？”大家只是开个玩笑，没有恶意，可她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沉闷，气愤。她甚至想，他只所以在外面勾三搭四的，就是因为自己穿的太朴素了，这几件旧衣服，不是肥肥大大的，就是**巴巴的，没胸没屁股的，一点都不好看，难怪他总在外面跟漂亮女人搭腔。

她委婉的跟母亲提过，她说：“妈，人家都说怀孕期间穿斌斌补补的衣服不吉利，对孩子不好。我跟振海结婚这么多年了，一件新衣服都没买过，你看......”老人是很爱孙子的，他以为把孩子扯进来，能吓唬住她，没想到母亲根本就不买她的帐，“你这是听谁瞎说的啊，哪家的女人不都是这样嘛，我生振海的时候，穿的就是我婆婆的旧衣服，你看他现在不也是健健康康的嘛，我知道，振海工资是高了点，但也不能乱花啊，，有衣服穿就行呗，管她新的旧的，着过日子吧，就得节俭，不能大手大脚的，你年轻，还没意识到缺钱的难处，你俩的钱虽然都交给了我，但我一分都不花，我帮你们存着，以后有个大事小情的要用，我都给你们拿出来......”

母亲絮絮叨叨讲了一大堆道理，总结起来无非就是一句话“买新衣服，没门”，她是又气又委屈，你个老太婆，就你知道勤俭持家！你小气，你吝啬你自己的钱就好了呗，揣着别人的钱还这么理直气壮的，你说你不花我们的钱，谁信啊！你不过就是想把你那一大堆的负担丢给我们，谁都没你心眼多！最重要的，自己的孩子一天天长大了，自己却什么财产都没给他们积攒下，小孩子都喜欢攀比，有一次女儿问她：“妈妈，咱家是不是很穷啊，为什么我什么玩具都没有？”她听了，心里难受的很，生怕孩子在外面会低人一等。偷偷的掉过好几次眼泪。

她们住的房子有点类似于老北京的四合院，南北朝向的两所房子面对面立着，东西两边没有房子，用土砌的围墙，中间是场院，两个房门之间踩出了一条盲肠小道，其余的地方都种着蔬菜。这个院子还是公公婆婆刚到东北时盘下来的呢，盘下时房子就已经破的不成样子了，碰上刮风下雨天，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整晚上都提心吊胆的，生怕房梁掉下来，把儿子砸傻了。后来手里有点积蓄了，把背面那所房子推倒翻盖了，丈夫舍不得花钱雇人，小叔子还小，帮不上什么忙，整个房子差不多都是丈夫和自己跑下来的。照她当时的想法，我们两口子又出财又出力的，新房子就应该是我们住。没想到房子还没有完全建好，丈夫就把父亲母亲，弟弟妹妹全都请了进去，只是用建房子剩下的材料，把这边这个修了修，补了补，继续住，她当时这个气啊，气的好几天都没吃饭，他却不为所动，在他心里，爹妈比什么都重要。两间房子离得也特别近，哪边一有个风吹草动什么的，对面都看得清清楚楚。她总觉得跟婆婆小叔子住一个院子里特别不方便，换衣服都得鬼鬼祟祟的，这也是她坚持要分家出去单过的原因之一，两口子住一个小院多好啊，想亲热亲热也不用瞻前顾后的。

她受够了这种处处受限的生活，她想搬出去过自己的小日子，她不止一次的跟他提过这个想法，她说：“我们搬出去住吧，我们净身出户，不要房子也不要钱，咱俩都年轻，苦个一年两年，一定能缓过来。”

他瞪了他一眼：“胡闹，我是长子，弟妹还这么小，哪有丢下他们不管的道理。”

她忙说：“我们说不管啊，咱们不是把房子和钱都留给他们了嘛，老三也不小了，看他也不是念书的料，就让他早点回家种地好了，早点挣钱，早点成家，他要是娶媳妇，咱这当哥嫂的，也不能看光站一边看热闹，他缺钱，咱给出彩礼钱，他缺人，咱去搭把手，这不挺好吗？爸岁数也不大，你看别人家，不都是自己的儿子自己养吗，哪有哥哥养弟弟的道理......”

他听不下去了，打手势让她闭嘴，他很看不惯她一推干净的态度，跟这屯子里的东北人一样，跟爹娘都算计的清清楚楚的，谁说哥哥就不应该养弟妹了，在他老家，不管结婚多少年，也没有谁敢说分家单过的，那是不孝顺！再说了，我在广州发展的好好的，要不是为了帮爹妈照顾弟弟妹妹，我会跑这鸟不拉屎的小地方来？要不是来东北，也不会跟你结婚，要是没有跟你结婚，我也不会跟雅芝分开......

他一想到雅芝，心里空空落落的。她的孩子也会叫妈妈了吧？她那么温柔的女人，教育出来的孩子一定又乖巧又孝顺。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早已把自己这个负心汉忘记了吧？自己却怎么也忘不掉她，她都在自己心里的某个地方，时不时的钻出来刺痛自己一下，她的出现不仅昭示了自己懵懂的初恋，还有自己年少轻狂的青春。如果她还在多好，如果梦想还在多好？

他没跟任何人说起过雅芝，因为说了也没有任何意义。父母不会因为他们的爱情放他回广州，文荣也不会因为他们的爱情把他拱手让给什么人。反而会激发她的醋意，倒是闹得天下大乱，就更不值得了。以前，文荣也问过他，说他提过的那个广州的女朋友长什么样，他总是否认说，他广州没有女朋友，那只是他想回广州胡乱编的借口。他现在所想的就是安安分分的过一辈子，养大儿子，养大弟妹，再看着孙子长大，安安分分，平平凡凡，梦想没有了，只剩下锅碗瓢盆，柴米油盐。

离婚后的文荣，经常回忆起他们在一起的时光。她想，两个人之所以走到这一步，就在于太缺乏沟通了。他们的讨论通常都是以谁输谁赢而告终的，每个人都在一个劲的强调自己的观点，从来不会站在对方的角度考虑。谁都不想认输，但总得有一个败下阵来，她虽然怕她，但也不能次次都让着他，而且吵架这东西，你赢了一次，还想第二次，久而久之，乞赢的心态就成了一种病。冷静想想，睡在一床被子里的两口子，谁输谁赢有那么重要吗？每个人做事都有他自己的原则，很多事情是分不出对错的，如果你爱他，为他牺牲一点又何妨呢？何苦总是斤斤计较那一点点的得失，算来算去，到最后才发现，你为了那几颗烂木头，失掉了整片森林。

她有点怨恨自己，这么浅显的道理，当年怎么就意识不到呢？如果早点明白，自己就不会做那些傻事了。

本章已完结，下一章内容更精彩喔。